琼华*五灵录
……琼华五灵,水火风雷土。五灵各司其职,直接听命于司主。
司主须现任掌门亲自任命。五灵仅尊司主号令。
屋外芭蕉生得正好,一片一片,苍翠疏朗。雨水冲刷过后,微卷的新叶,青翠新绿,煞是可人。
雨打芭蕉落闲庭,点滴霖霪。
幽深的夜幕,落雨的声音。烛光如豆,静室宁和。
白衣男子闲适的坐在桌案旁,侧头静听窗外淅沥的雨声,略微沉吟。方才淡淡地对眼前少年道:“天色不早,恰逢雨夜,在这歇下?”
少年褪去稚嫩,逐渐凌厉深刻的五官,现下却是安宁静好。他闻声抬头,墨玉一般漆黑凤目,浮出几分柔和,轻轻颔首。
玄震为玄瑾准备的住所,是不知哪代琼华长老在清风涧外隐居时的住所。设备倒很是周全,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不过到底是单人住所,仅有一张床榻,铺着素雅的床单,垫着厚实的被絮。
其实,修为到了玄瑾、玄霄这个光景,每日睡眠,也并不必须。不过,玄瑾习惯每日晚间,清空思绪,休息片刻。玄霄在发育期,又正值筑基,当然要睡眠充足才是。
玄瑾洗漱完毕后,就倚在榻上继续翻阅各类综卷,以便了解修真界的各大门派错综复杂、犬牙齿互的势力平衡。
修仙界的各类忌讳,约定俗成的习俗,潜移默化的规则,也是要稍作了解。
当然,还有近期修仙界的动向,已是必须了解清楚。
玄瑾目光再一次从那个关于最近不少劫渡,莫名遭到击杀的消息。
梨落夫人……看来,最近并不是什么太平年景。
他沉吟片刻,右手轻抬,手腕轻翻,一枚剔透的玉牌,出现在手中。青碧的翠玉之上,铭刻着风灵的云纹,背面刻着一个篆体的“令”字。
这时,鼻端倏然嗅到一缕熟悉的冷香,如渺渺水雾,青色的莲华亭亭而立,风摆荷叶,冷香袭人。
玄瑾将左手综卷随手搁在一边,微微侧头,就见到少年不知何时,同他一般倚在床榻的另一边。床榻虽然宽敞,但是原本不过是单人床。便是玄霄占着床榻的另一边,其实离玄瑾也是很近。
少年额顶勒着的玉冠,已经取下。墨色的头发宛如漆染,瀑布一般散在周身。最深最深的墨色,似泛着幽蓝深邃的流光。眉如叠墨,凤眸狭长。此刻,少年正看着玄瑾手上剔透的玉牌。
玄瑾甚至能明晰少年墨玉似的眸底,浅浅的好奇之色。耳边少年呼气细微的声响,还有那泠泠的冷香。
说来也甚是奇怪,玄霄这孩子,明明是至阳火灵之体,身上却每每总有这样淡漠清寒的气息。
不过,好像是,太近了。
近得他能清晰的捕捉到少年身上清浅淡漠的莲华香。
也对,现下他们都大了,再同卧于这样的榻上,虽不至拥挤,到底是不如幼时一般宽敞。
玄瑾眼睑微垂,指尖从玉牌上风灵的阳纹划过,之后将手中玉牌递给身旁的少年。他淡淡的道:“要不要看看?”
少年伸手拿起玉牌。白皙的手指修长,如同玉管,自他微凉掌心划过,留下少年特有的暖热的温度。
玄霄摩挲着玉牌边缘琼华特有的云纹,和正面风灵的图案,疑惑的问道:“师兄,这,是什么呢?”
男子修长的十指交错合握,置于膝上,面上疏淡,望着不远处如豆的烛火,漠然道:“风部的令牌。”他瞥过少年面上更为疑惑的表情,淡淡地解释道:“水、火、风、雷、土,五部各司其职,直属掌门管辖。水主治愈,火主战,雷司刑罚,土掌防。风部,负责的是各类信息收集、刺探、整理。”
少年韧直的手指自风灵的云纹抚过,抬眼望着身旁男子,黑色的眸子,明亮犹如朗星。
“师兄,师尊这是将风部交予你来执掌么?”
“嗯,这次历练颇为重要,须得早作准备。”男子面上仍是一派淡然:“有些事情,尚需明晰透彻才是。”
少年目光从大堆综卷之上一掠而过,纤长的眼睫低垂,指间攥着搭在身上的绒毯。
师兄,心思细密。他们一同下山历练,师兄暗地里准备的这样周密。而他自己……
少年轻轻咬唇,白皙修长的手指收紧。
他与师兄,还相隔很远。
每次,总是这样,心思缜密,从容有度的师兄。
如同巍峨的高山,令人仰望心折的师兄。
“师兄,我也要一道下山历练,不若与师兄一同看综卷如何?”
玄瑾侧身看向一旁的少年。少年逆着光倚在榻上,脸笼在烛火的阴影中看不太清。
这些综卷虽只有司掌风部的弟子,才有权限查阅。不过,师弟既然也要下山,这些综卷还是了解一些才好。
少年见玄瑾半天未答,支起身体,定定的盯着玄瑾。
少年这轻轻一动,如丝如缕的莲华香又溢进鼻端。
清寒冽然,淡雅干净。
玄瑾的目光自少年面上掠过,纵是褪去了幼时的稚嫩,如今灯下清华旒秀的面容仍是含着几分青涩,眸光澄澈,明净。
他脑中突然闪过那些阴暗诡谲,魑魅鬼蜮的只言片语。原本准备伸出拿综卷的手指慢慢捲起。玄瑾低垂着眼睑道:“你现下还是专心修行,这些东西接触频繁,若是移了性情,反倒不美。”
看,每次都是这样,明明差不离几岁,总是喜欢将所有的事情背在自己身上。
明明他早就长大了。
再也不是躲在父亲羽翼下,那个软弱无力的幼儿。
也不是那个在师兄怀中,胆怯哭泣孩子。
他也希望能够慢慢成为与师兄比肩的人。
只是……
少年倏然伸出几分烦躁来,抬眸目光灼灼的看着玄瑾道:“我自信心志坚定,不会因为这个便道心偏移。师兄,你愿不信我么?”
烛光摇曳,耀得满室明亮。
少年一袭青色的寝衣,坐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眉目清晰的显露出几许桀骜,眼光锐利,嘴角紧抿,含着几分倔强的弧度。
玄瑾觉得被那样锐利的眼神刺得一疼,轻轻侧过脸,淡淡道:“天色不早,睡吧。此事不急,再作讨论吧。”
“师兄!”玄霄激动道,目光从玄瑾坚玉一般的侧脸划过,随后才眸光黯淡道:“师兄……我,知道了。”
师兄,刚刚才不生我气,如今……
玄霄只觉得满心郁闷,翻身躺在榻上,合上眼睛,再不说话。
反正,永远都将我当做小孩子,半分也不信我。
玄瑾看着少年铺泻的黑发,倔强的背影,心中竟满是怅然之感。
风鹏正举,振翅欲飞,独立之后,纵是千好万好,终究再也不是那棵,属于他的花树,也不愿束缚在他的小园子中了。
第二日,玄瑾与玄霄师兄弟二人仍是一切如常。早课之后,玄瑾就再也没在卷云台习剑。现在他已经金丹结成,却也不再适合在卷云台上习剑了。
玄瑾在清风涧独自完成了一天的修炼之后,便回到住所继续整理综卷。其实,之前玄瑾处理琼华诸多事务时,就曾经接触过。
不过,多是直接从太清处获得信息的综卷罢了。
虽说是没有直接查阅管理风部资料、综卷的权限。但是,对于玄瑾来说,单单之前翻阅过的综卷,便能让他获得不少关于风部的信息。
敌对方势力的渗透,盟友势力的了解,和琼华,这个庞然大物,自身的管理。天下负责谍报、刺探的机构大都如此,不外乎敌友我三方的相关信息的掌控。
这明显是直属于掌门的机构。
现在就交予他管,太早了……
虽然,自出关后了解的情况来看,师尊已经开始慢慢将事务都交给诸位弟子。师尊寿元还长,如今这样,有些太早了。
像是在为什么做万全的准备一般。
羲和、望舒……
出现的未免也太巧合了。
耗尽三代之力,历时两千余年……
事有反常即为妖。
玄瑾轻轻的摩挲着手中综卷,神色莫测,眼睫低垂。
风部,风部,还得早日接受才是。
其实,以前……白云城也是有过这样机构,阴暗诡谲,魑魅鬼蜮,不过如此。
那些藏在明媚的阳光下,幽暗的影子里,不为人知的黑暗与丑恶,全都袒露在眼前。
玄瑾脑中倏然滑过少年黯淡的眸光,如同深黑的夜幕中明亮的朗星,蓦然黯淡,坠落无声。男子兀自溢出一抹清浅的笑容,含着几分自嘲,几许无奈。
如果可以,他希望那个清华旒秀、桀骜倔强的孩子,一辈子都不会接触到这些事情。
但是,玄霄,毕竟长大了。
师弟再也不是他捧在手心的花苗。
而是矗立在他身旁的树,扎根在足下深深的厚土里,有着蓊郁的树冠,遒劲的枝干,坚强的意志。
若是院子太小,他也愿意让这株树,走出去。
也愿意与他一同分享阳光、雨露、与虹霓。
可是,这终究是一棵树,并非是他窗前的花苗,也不是缠绕在他身上那些柔弱的藤蔓。
纵是他千般不愿,万般不想,倘若要成长为参天巨木,这株树总是要与他一般,经受住风霜、雨雪和雷鸣。
这株树不但会懂得阳光的美好与明媚,也会体味到暗夜的阴寒与幽冷。
眼前浮现出那孩子紧抿的唇角,桀骜倔强的线条。便是你自己所求,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他大抵是有些舍不得。
便是他,也是会舍不得。
师弟,那些阴暗的,丑陋的,苦痛的,怅惘的,这些东西,师兄通通都不想你明白。
可是,你终究是长大了。
终究是男子……
这时搁在桌上水润青碧的玉佩腾空而起,辉光四射。雪衣男子倏然从思绪中惊醒,似有所感,长袖微振,青色的剑气袭出。
“什么人,出来!”
墙角蓦然闪出一个琼华弟子。平平凡凡的面貌,很是清逸的气质,丢到众多修真者中只怕是再也找不到。
男子躬身垂首行礼,袖风过处剑气消弭于无形。
“琼华风部弟子,灵虚,经过司主。”
玄瑾端坐在桌案之后,面色淡薄道:“有什么事么?”
灵虚敛目,修长的手自袖中伸出,拿出一方雪色黑边的纸笺,肃然道:“回司主,最新的加急文书。”
玄瑾从灵虚手中接过文书,一目十行,扫过。
……联络点遭遇不明攻击,自雷州开始,向外辐射。大量弟子重伤,伤口似有魔气缭绕,清除艰难。目前联络点基本陷入瘫痪,可能无法像琼华发送求救。
肇事之人,正在查询中。重伤弟子身上,有大量爪痕,尚有魔气缠身。似是妖族与魔族合力而为。
目前联络点向外辐射的速度极为惊人,疑似有目性,群体袭击
……
“自雷州开始向外,周围一片联络点,全都遭到破坏。”
“是!”
“大量重伤,魔气缠身?无力向门派传讯求助,肇事之人也未找出?”
“是!”
玄瑾轻叩几案,略微有些疑惑道:“风部除了联络点,莫不是尚有另一套传讯流程?”
灵虚躬身行礼道:“分布成网状的联络点,乃是我琼华风部数十万年,苦心经营而成。现下所用是近两千余年,建立的新的传讯网。”
“这样啊……”玄瑾拖长声音,语意不明,思考片刻,淡淡问道:“此事,师尊可知晓?”
“回司主,掌门目前还不知。我风部唯遵司主之命。掌门不过是前任司主。”
玄瑾挑眉瞥了一眼灵虚吩咐道:“风部所有成员,密切注意个联络点伤亡,遇袭情况,动向。还有受到波及地区其他修仙各派的现状,相关事宜,随时向我或是掌门汇报。将综卷整理出来,给师尊呈去。”
“至于,相关后续,若师尊有命,你就按照掌门之命行事。”
他略微沉吟,又吩咐道:“将风部如今的状况整理成综卷,呈上来。”
“是,司主”
玄瑾侧头望着不远雕花的窗棂,淡淡道:“若是无事,那便下去吧。”
灵虚躬身行礼,转身准备推门出去。
“慢着,灵虚,等会将玄……将近年核心弟子外出事务、历练的状况呈与我。”
“……是。”
玄瑾眼前仿佛又划过少年黯淡的眸子。
“师兄,你不信我么?”
傻孩子,怎么会不信你。
算了,先看看这孩子到什么程度了。这些东西,若是迟早都要接触,还不如现在就让他慢慢明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