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叶父一早就来见了父亲叶靖。两人在小书房里谈了良久,后来,居然一同离开。
叶谨之打了几回拳,大汗淋漓,就靠着院里的油桐树歇息起来。五月的油桐已是枝叶十分繁盛。他仰着头能看见一枚在晨风中轻颤的花朵,在枝叶掩映下显得越发的娇嫩了。
忽的一串清脆的雀鸣划过院落的上空。那花正巧从梢头跌落,像似受了什么惊吓似地。
雪色的花朵仿佛白裙伶仃的舞姬,在空中划着优雅曼妙的舞步,打着旋,悠悠的落在他的脚边。
谨之仿佛听到落花的声音,窸窸窣窣,恍如落进他的心里。
叶靖和叶玄一起走进院子时,一眼找到了他们的孩子。
初雪样的落花铺了一地,谨之小小的身子轻倚树干,仰头看着纷繁的花雨。有些微阳光从枝桠叶羽的间隙间落下,打在的他身上,浮光流影间,恍如一个虚幻的梦境。
父子两愣了一下,缓过神来,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担忧。
叶靖轻咳了一下,引得谨之转头看他,遂招了招手道:“瑾儿,过来。”
叶瑾之看见祖父与父亲站在院门口,脸色肃穆,显然是有话要说。他轻快地跟随长辈们走进院中的小书房,待坐定后,祖父颔首示意他有话要说。叶靖清了清嗓子,看着在椅上端坐的孩子黑沉的眼睛,道:“瑾儿,想来你也知道爷爷要与你说什么了吧。”
叶瑾之垂了垂鸦羽般的眼睫,轻轻点头。
“我听你母亲说,你喜欢剑。”
“嗯。”
“剑啊……你爹小时候也喜欢剑。后来,大一点了,就经常嚷嚷着要去做游侠,执剑走天下。还离家出走了几次,把你祖母气得不轻。”
“父亲!”叶玄显然不想父亲在儿子面前继续抖自己儿时的糗事。
“好了”,祖父显然带了些笑意,慢慢的像在一边回忆什么似地:“我年少时,也是想做一名剑客的。”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后来,被你太爷爷狠揍了一顿,罚抄了叶氏祖训、族规各五十遍。我叶氏从来都是书香世家,族人也都以此为傲。你父亲最终也没能做成游侠,我虽是曾投笔从戎,可最后也回了叶家。你看还得了个文渊阁大学士。”祖父的声音里带着怅惘与喟叹。
他微微晃了晃神,低哑的声音仿佛带着时间的刻痕,续道:“叶氏,叶氏……叶氏是责任,也是枷锁。可是,我们经络里流淌着千年叶氏的高贵血脉;灵魂里融入了千年叶氏的雍容清华;骨子里蕴含着千年叶氏骄傲自由的魂灵!磨不灭,也销不毁!叶氏,叶氏是我叶家男儿甘之如饴的重担。”
“瑾儿,你生来就该是我叶氏的孩子,孤傲自由的天外飞仙。刚刚见到你时,你才丁点大。那时我便想,你那双眼睛可生的真好,向往苍穹的眼睛。孩子,你想飞是不是,想去看看外面什么样子,想去追寻什么,是不是?”
“我……”叶瑾之看着他睿智犀利的祖父,有些踟蹰,有认真道:“家里很好,娘,爹,祖父,哥哥们,都很好。大家都很好的。”
“傻孩子,你即便是只凤凰鸟,要展翅高飞不回头,最后也总要落到梧桐木上休息吧!我,你爹,你娘,哥哥们,总是在这里,总是等你回来。”祖父面上泛着些慈和的笑意,带着历经岁月后的通透。
一边的叶玄眼圈早已有些泛红,他微微闭了闭眼,补充道:“我已派人查明,这次来的太清真人,确实是昆仑八派中琼华的掌门人。琼华派自有“天下御剑之首”的美称。昆仑仙山之上无人敢撄其锋,仅有远在四川的蜀山剑派,勉强可与其并论。剑法想来也是十分精妙。你既是喜爱习剑,入那琼华修仙,自是极好的。
而这位太清真人据说是修为臻于仙人,堪比神魔,是一派掌门,并无弟子,其余长老也均未收入室弟子,你若上山修仙也断不至于被人欺了去。”
“如此,你午后就与太清真人去昆仑吧。”
叶瑾之攥了攥隐在衣袖下的拳头,深吸了一口清晨微凉的空气,平息了身体里热切的属于剑客的渴望道:“我自是喜欢学剑,可是爷爷和爹爹能甘之若饴的背起叶氏的重担。我亦是叶氏子孙,自然也能承担的起该进的责任。”
“胡闹!”叶玄呵斥道,“你给我老老实实的和太清真人去昆仑!”
祖父叶靖笑眯眯的打岔道:“好了,阿玄。莫要吼孩子。”说着有转头对瑾之道:“你与我,还有你爹并不相同。你爷爷我是家中独子,就只能一个人承着叶氏的担子。你爹,虽还有个兄弟。可阿曦的性子,聪明是聪明,治学还可以,掌叶家之舵,却还差远了。”
“可是,你却不同。你大哥本就是沉稳有担当,善于机变。更重要的是他喜欢这个,喜欢在朝堂上施展抱负,喜欢掌舵叶氏带来的成就感,也明白自己所承担的责任。能够在风云莫测的朝堂风雨中保护好叶氏,令他感到满足和幸福。”
“而你二哥虽是跟着阿曦学书法,却并不是像阿曦那样不通事物的性子。他看上去光风霁月,骨子里却也颇有城府。你大哥又拿捏的住他,想来将来也是你大哥的好帮手。'
"你三哥也是个敦厚的。倘若,你要是有心于此,我们长辈自是欢喜。可你要是无心,那就去追寻你想要的东西吧。”
说完叶靖突然将坐着的叶瑾之抱进怀里,揉开他攥紧的拳头,又摸了摸瑾之的头顶,看着那双熏上了暖意的眸子道:“瑾儿,无论怎样,爷爷与你爹娘,总是盼着你心想事成,得愿以偿。”
叶玄点了点头:“正是如此。好男儿志在四方,你只管去闯就是了。要是哪天厌了,就回家来侍奉你母亲好了,反正她是会很高兴的。好了,莫要再做如此女儿情态,去看看你母亲吧。”说完低声嘟哝道,“哭了一晚上,吵得我头疼都死了……”
瑾之黑亮的眼睛看了祖父与父亲半响,才重重地点了点头,下意识地在祖父怀里蹭了下,方才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