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晦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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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过玄瑾师兄!”虚夷抬眼见到不远立在月光下的男子,面上立即有了喜色。

嗯嗯,不过是来抓天青这个小兔崽子,居然能碰见玄瑾师兄,这难道是对我惨痛的一天的补偿么?

玄瑾回身,瞥了眼天青,微微颔首。

虚夷顺着玄瑾的目光一下就发觉了自己不雅的姿势,连忙放下天青,尴尬的笑道:“玄瑾师兄,天青他擅闯门禁,还将我关进一个莫名的幻阵一天。我正要带他去领罚呢?”

虚夷看着沐浴在冷月清辉中的男子,白衣如雪,冰寒冷厉。他只觉得玄瑾师兄气势愈发森寒凌厉。他挠了挠头道:“反正最后也会闹到师兄那里,不若现在师兄给处罚天青吧!”

男子冰寒的眼眸缓缓抬起,沉寂的仿佛万年坚冰,眼底蕴着莫名的光芒,盯着天青。

天青觉得男子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都像是带着积雪的寒意,尖锐刺骨。宛如被什么蛰伏的凶兽盯上,目光恍如刀锋一般刮骨。他心中微涩,玄瑾师兄这样冰寒冷漠,危险,甚至恐怖……为什么还有这样多的师兄妹们憧憬崇敬。

就连师兄也……

玄瑾师兄好是好,却如同雪山孤峰之上,一块万年寒冰。捂不化,煨不热,可是师兄……

天青只听道男子暗沉冰冷的声音响起。

“那便罚抄琼华法典、弟子则,各百遍。禁在那个法阵一日。嗯,若是无事便退下吧。”

“玄瑾师兄……”天青还要说话,被虚夷从后一把扯住领子,险些透不过气来。

虚夷行过礼告别,强自抑制自己上翘的嘴角,眉眼舒展,托着天青迅速消失。

他现下看天青这样牙痒的脸都很顺眼。

嘿嘿,这可是玄瑾师兄帮他出得气。然后,虚夷突然心念一动,师兄今日,好像心情不大好。平日,也不会罚这样重,毕竟法典可不是一般的厚,琼华历史有多远久,它就有多龟毛。

难道是天青这小子,特别欠□□么?嗯,还是在幻阵中多加几块灵石吧,竟然惹师兄生气,嗯嗯,多关一阵,反正也死不了。

皓月当空,清辉遍洒。

玄瑾独自一人行在路上,漆黑的影子被拉得长长的。

万籁俱静。

清明的月光在路旁苍翠遒劲的树木上流淌,月色溶溶,草木萋萋。斑驳的树影在琼华清寂的夜里,静默的投在幽幽曲径之上。小径在远处夜色模糊的地方,依稀能见到几条岔路。夜归的路人,通常都是悄无声息踏过树影,消失在苍茫的夜色中,再也看不清楚。

男子行得并不太快,容颜寒镌萧疏如同冷玉,笼在斑驳的树影中,显得愈发冷峻。

以前,他与玄霄,时常在这样的月夜里,从这些静默的斑驳树影中经过。两人的影子也会一如现下,拖得长长的,交叠在一块,没入斑驳的树影。

男子淡淡地瞥了眼绿草之上自己模糊的人影。黑黑的影子,独自一个,被拉得长长的。他盯了一会模糊的影子,漠然移开视线,踏着零星的碎石,缓缓向前。

他虽闭关良久,一别经年,这条路却也仍是这幅模样。

那时,他与师弟习剑完毕,便会走这条路离开。小小的少年通常都是行在错后他半步的位置,只要微微偏头,便能看到少年月下冰凿雪砌的侧脸。

其实,这条小径,真真是一条名副其实的小径。

它很窄。

玄霄却总想与他并肩行在一处,便愈发努力跟上他的步子。只是他们隔了将近五岁,玄霄那时还小小的,所以总是错后他一步。

而他,却显少配合玄霄的步伐。

他喜欢看那孩子面色不显,如往常一般优雅从容,却足下努力追他的样子。漆黑的凤目亮亮的,如同子夜下映着星辉的湖。耳后一绺漆染的黑发,乌色的发尾在银色的清辉中盈盈跳跃。

那是少年人特有的生机。

其实,总有人说师弟从小就严谨自持,冷肃傲然,与他自己一般,半点不像普通的少年郎。

师弟……怎会如他呢?

他自己这副青年的皮囊,看着倒是满是朝气,只是内里掩藏的灵魂却早已镌刻上了岁月的痕迹。

而师弟,却还是真正凤雏初鸣,羽翼葳蕤,如红莲一样,灼灼燃放的焰火,热烈。

生机灼灼,明媚如斯。

犹是少年,红残绿褪青杏小,河山万里如画。满楼红袖,千觞醉饮。

风流不羁,一身疏狂。

才不负,当时韶华正好。

原来,师弟也会像旁的少年一样偷跑下山。踏遍镇上青青的石板,寻找自己喜欢的小吃,与他人恣意同游。也曾醉饮狂歌,倚卧花树酣眠。

春梦好。

可是,他都不知道。

男子垂眸,双袖垂拢,莹白的袖摆在冷冷月光中泛着幽幽冷光,冰寒凛冽。

是的,他,不知道。

在那些断绝的流年里,他的师弟蜕变成人。他心爱的花树终于走出了独属他的院子。

他许是有些惆怅,但终究是欣慰,却不知那些逝水的流年中,一场错过。

原来他错过了那么多。

原来,又那样漫长的时光,他不曾参与。

他单单只看到玄霄的蜕变,可是,那些蜕变与成长,再也不曾晕染他的气息,也不曾镌刻上他的痕迹。

他伴着他,从童年走向少年,四年。

然后,他的师弟独自一人,也许还有旁人?从少年走向青年,也四年。

原来,他整整错过了四年。

四年里,陪着师弟试剑研习,观星同游,煮茶品茗的人,是谁呢?

都是四年,天枰两端沉下去的,究竟是谁呢?

男子心中蓦然酸涩难言,双目倏然紧阖,将心中莫名漫上的情绪压下,狠狠的收紧手指,触手沁凉冰润。他抬袖,看见先前那团阖在手心冷月的清辉,点点荧光自指缝透出。

玄瑾就这样看着自己的手心半响,然后才慢慢松开手指。那团清冷的荧光终于脱离了男子玉石一般的掌心,悠悠飘向天际,再不回转。

男子缓缓泛起一个晦涩难明的笑容。

便是月上清辉,他也能握住。只是那些流沙一般的时光,自指缝漏下,却怎么也无法抓紧。

时如逝水,不舍昼夜,永不转圜。

他掌心的光,院中的树,翅如垂云的鹏鸟;飞走,离开,展翅遨游。前路漫漫,终又有了新的伴侣。

那个起始的地方,最终不过是在往后时间中黯淡罢了。

还会不会记得呢?

今次,不就忘记在脑后了么?

男子哂笑一声,侧脸看着路旁葱茏的草木。    

淡淡的幽香自路旁草木中传来。几簇水红的夜来香,幽幽的开得正好。男子停下步伐,似是怔忡了一下。

夜来香……夜来香?

玄瑾回头望了眼身后不远处的岔路口。

走错了……

这路通向的是剑舞坪,原本他曾经住过的地方,现下早就有了他人住宿。

那里再不是他与师弟二人的住所。

也不再有他住的地方。

那里住着他的师弟,和那个洒脱不羁,恣意张扬的青年。

他们年少轻狂,风华正好。出入同行,同闯门禁,同游市镇,分而同食,醉而同眠。

没有了他的住所,最终,许是会再也没有他的位置!

玄瑾心火猝然炸开,灼人爆裂又翻腾不休。爆裂又慑人的气息,熊熊燎原之势,灼得他心口生疼。

他不能忍受,明明是他最亲近的孩子,心中他的位置一点点被别人占领。

这不行!

断然不行。

明明是他最珍爱的孩子,他的师弟。

玄瑾身后散着的发尾,无风自动,微微扬起,竟然有青色森冷凌人的剑气外泄。

四周草木被压得竞相折腰。那几簇水红幽香的夜来香,也都落得残红遍地。头顶的被摧折的枝桠,簌簌落下,遭遇青色的剑气,倏然绷成齑粉。

男子方才蓦然醒过神来,将四散的剑气收拢。

这不像他。

他实在太在意玄霄。

心中那些莫名而生,控制不住的郁结与怅然,原本都是不该属于他的情绪。

甚至还有那些隐晦难言的烦躁和暗色心绪。

燎原燃烧的心火,炙热又灼烫。

这更不该出现。

至少,不该是如同现在一般翻腾不休,剑气外溢。

悚然而惊。

从未有人对他这般影响至深。

他多少是知道自己的改变,也明了玄霄对他的影响。可是,却不曾想,悄无声息间,便到了如此境地。

前世今生,他一向冷心冷情,心绪显少波动。更别提向现下一般控制不住的情绪。而对自身剑气他一向控制的最是严密,如今已踏步入微之境,向这样不受控制的剑气外溢……  

太反常了。

而事有反常即为妖。

也许……正如师尊所说,他们真的应当慢慢疏远些。

那样,是不是会好上一些?

男子双目微阖,睁开眼,所有翻涌的情绪都淹没在潭渊一般的眼眸中,消失无痕。

回转身,走向他该回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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