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传》云: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这话对王夫人来说还真有点不对路,她就跟打不死的小强似的,即使在贾母那里连连受挫,但每次遇到事情,还是顶风而上,绝不退缩。就这点而言,贾母对她真是佩服的五体投地。要是脸皮薄的,屡屡丢脸,早就闭门不出了。当然,这点也值得大家学习啊——只有努力了,才知道行不行,万一贾母脑筋犯抽答应了呢,这可能性也不是一点都没有滴,对吧?
王夫人虽然愚蠢、自私、贪财,但她的慈母之心并不比别人少,贾珠早逝,她身下只剩下元春和宝玉,她又怎么会对元春藏私呢?可贾政跟她不是一条心,宝玉是她下半辈子唯一的依靠,她不能把所有家当都给了元春,宝玉还要娶媳妇呢,你让她不算计别人怎么可能?既然老太太那里走不通,王夫人只能打别人的主意。
这不,又来讨主意的薛姨妈就撞到了王夫人的枪口上。一见到薛姨妈进门,王夫人连忙迎上去,面若桃花的笑问:“妹妹最近家里莫不是有什么好事?不然怎么都顾不上来府里?本想着若是妹妹再不来,我就要去妹妹家道恼了,可巧就见了面。”
薛姨妈双眼含笑:“看来咱们姐妹是心有灵犀啊,妹妹家最近还真是有桩喜事呢。”
王夫人心里咯噔一下,脸上却不露声色:“这可好,那我可要仔细听妹妹絮叨一番了,也让我跟着高兴一场。”
薛姨妈笑出声来,看着确实是舒心不已:“姐姐不知道,您那外甥的亲事有着落了,若是真能成了,了了妹妹最大的心事。”
王夫人心里不快,明明薛蟠的亲事是托了自己的,结果他们薛家又偷偷定了人家,这不是打自己脸吗?可她对薛姨妈有所求,不能上赶着给人找不痛快,只好强笑道:“这可是大喜事呢,不知道说的是哪家的女儿?”
薛姨妈回道:“官媒介绍说是翰林院编修周大人家的女儿,因为守母孝耽搁了,听说与政老爷还是同朝为官,略有交情,要说这门亲事还是托了姐姐和娘娘的福呢。”
王夫人一听还是跟自家有关的,必定是看娘娘得宠,想与自己府上拉上关系,心里的不喜退了几分:“居然还与我家老爷认识,这可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就是不知道姑娘的脾性如何?”
薛姨妈忙回答:“妹妹听媒人话里话外都是说那姑娘贤良淑德,女红管家样样拿得出手,只有一样不太好,是庶出的。而且周家的家境也一般,估计不会给那姑娘准备多少出彩的嫁妆。”
王夫人更放心了——庶出的女孩,一般没什么学习管家的机会,想来手段不会有多好;嫁妆不多,在婆家说话就没什么底气,更是拿不住薛蟠。薛家以后是大有可为啊。
见王夫人连连点头,薛姨妈更高兴了,趁热打铁的说:“说起来,妹妹还挺不好意思开口的。这门亲事妹妹真是挺满意的,只是周家通过那媒人递话来,说是蟠儿父亲没了,希望府里能赏脸,劳烦政老爷代为提亲。”
王夫人能说什么,痛快的答应了下来,让薛姨妈回去定好日子,打包票到时候一定把这事办的漂漂亮亮。
看薛姨妈满意了,王夫人脸上显出为难的神情。薛姨妈很奇怪,就问道:“可是姐姐有什么难言的地方?还是这婚事不妥?”
王夫人踌躇了一下,才慢慢开口道:“要说妹妹现在这么高兴,我真不想说出来让妹妹为难,只是娘娘……”说着说着就低头哭了起来,手里的帕子也紧紧的捂在了眼上。
薛姨妈赶紧问道:“娘娘怎么了?难道是宫里有什么变故?”
王夫人可不想薛姨妈胡乱猜测下去,俗话说好的不灵坏的灵,万一娘娘那里应验了,她非要上吊不可。赶紧抬起头,双眼泛红,激动的道:“妹妹别慌,娘娘现在还无事。只是妹妹若不帮忙,娘娘和我今后就没活路了。”然后就把元春在宫中的窘状和贾母的视若无睹跟薛姨妈叙述了一番。
王夫人最后道:“现在我闺女贵为一宫之主,除了皇后再无人比肩,可还要受这肮脏气,可怜我这么些年战战兢兢的管家,却落得如此地步,这老天爷真是太不长眼了。”
薛姨妈就附和着安慰了她几句,然后问道:“那姐姐可有什么打算?娘娘那里可是耽搁不得呀!”
叮咚!等得就是你这句话!王夫人无奈的叹道:“我一个妇道人家还能怎么办,少不得要把嫁妆都当了送进去,委屈了谁也不能委屈了娘娘。可你也知道咱王家的家底,当年若不是过不下去了,也不会委屈妹妹,堂堂王家的嫡女却下嫁薛家。我只怕这不过是杯水车薪,可怜我的元春,可怜我的宝玉,都是母亲无能啊……”
薛姨妈忙拍了拍王夫人颤抖的背,轻声安慰道:“姐姐莫急,什么天大的事情值得姐姐这么为难?薛家虽然比不上王家,可最不缺的就是银子了,只要姐姐开口,妹妹绝不会袖手旁观,就是您那俩外甥也不能眼看着表姐吃苦不是?”
王夫人忙止了泪,破涕而笑:“妹妹这话真是说到我的心眼儿里去了。那我也不客气了,就抛了脸面跟妹妹张嘴了。不过妹妹放心,将来宝钗入了门,我那些家当都是要交给她管的,绝不会让妹妹吃亏。”
薛姨妈摆摆手:“姐姐客气啥?咱亲姐妹还用这么计较?薛家的家当,跑不了不是蟠儿的,就是宝钗的,都是我的骨肉,我一碗水端平,哪个也不会亏了的。妹妹这就回去准备银子,你且等着吧。”
说完就起身告辞,王夫人也不虚留,一直将她送到二门外。
过了两日,薛姨妈再次来访,送了五万两银票,王夫人非常以及万分以及及其的高兴——不要怪我用这么多的形容词,我只是想表达王夫人的心情,毕竟这世上支持她的人实在是凤毛麟角啊独此一家啊。之后王夫人很快就将银子送到了等的心急的元春手中。
这次薛姨妈还送来了提亲的日子,因为双方都比较急,这日子就定在了三天后。王夫人自无二话,因为贾政许久都不来她这屋子了,她只能主动去堵人,一见面就哭诉女儿的可怜,然后检讨自己的考虑不周,然后表白自己一片冰心为子女的慈母心肠,直把贾政说的心里也软和下来。然后王夫人才提起让贾政帮忙给薛蟠提亲,听说对方是自己的童年,贾政很爽快的应下了。
到了正日子,贾政就带着薛家准备好的礼品去了周家府上。薛家这门亲事真的是高攀,若不是薛贾两家联姻,周老爷绝对看不上薛蟠,不过是奉承娘娘娘家的人太多,自家地位和银子都不够看,只好另辟蹊径罢了。
贾政和周老爷同为读书人,相谈甚欢,这门亲事就很顺利的定了下来。双方儿女岁数都不小了,既然都有意,接下来的问名、纳吉、纳征、请期和迎亲就跟喝凉水似的,一晃眼就完成了。
直到新婚之夜,薛霸王才见到了自己的结发妻,还算合他心意,虽然外貌比起香菱要差了些。薛大傻子虽然读书不行,但不代表人家就厌恶读书人,实际上人家内心还是非常敬仰有才学的人的,无关男女。周氏若梅正是他敬仰的类型,一看就知道家里是读书人,言谈举止也颇文雅,不仅仅是略通文墨,这让贾母初见时都忍不住感叹一千遍: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啊。
薛蟠是个孝顺的孩子,这是谁都否定不了的,当他知道自己要成亲时,丝毫没有反抗意识。他早想好了,若是自己喜欢的类型,自然相敬如宾,琴瑟和鸣;不是也没关系,娶妻娶贤,纳妾纳颜,只要替自己好好孝顺老妈就好,他的要求一点也不高。抱着这样的心态娶妻,可以说,周氏对他而言,算的上是个惊喜,是他从来没有想到会娶到的惊喜。这样的惊喜直接导致的后果就是,一贯肆意妄为的薛霸王被看着娇弱文静的周氏捏在了手心里,这也变相的为本就悲催的王夫人那坎坷的人生路上增了砖添了瓦,这是后话。
提了薛蟠,就不能不提周氏。周氏是庶女,前面提到过,但绝不是唯唯诺诺,没有主见的庶女。见到了自己母亲在家里的卑微,周氏从小就确定了自己的目标——绝不做妾。可是以她的身份,以周家的家境,这个愿望要实现实在太难了。门第高的不用想,她没戏;门第一样的,她身份要么配庶子,要么做妾,前途堪忧啊;门第低的,她爹拉不下脸来,她嫁妆不多也抬不起头。所以薛蟠名声不好,她不在乎,薛家缺地位,她家正好有;她家缺钱,薛家富得流油。看我多聪明,真是绝配啊。
周姑娘对以后的婚姻也有计划,甚至与薛蟠有些异曲同工:若是薛蟠还有救,她少不得多费心敦促一番,不求他有大造化,但总要守得了家业养得了妻儿吧;若是薛蟠坏到了骨子里,那她就省心了,生个儿子,抓好银子,怎么都比在家强不是?
双方在这样的指导思想指引下,薛家的日子难得平顺了起来,薛姨妈和薛宝钗对媳妇和嫂子也是一万分的满意,反正女方没了母亲,娘家就一个不亲的爹,不用担心她把家当搬回去补贴娘家——就算补贴了,那点银子薛家也看不上眼,薛姨妈就痛快的放了权,让媳妇管家。
薛家的事情告一段落,转向本来的楠竹,好久没出现的当红小生宝玉哥哥这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