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宝钗轻松离开的背影,王夫人怒火中烧,把桌子上的东西统统扫到地上,然后坐在椅子上大口的喘气。这就是自己心心念念的媳妇,这就是自己宁可违抗老太太的心思也要娶回来的媳妇,刚进门凳子还没坐热就跟自己对着干!一时间,王夫人的头嗡嗡作痛,一口气堵在喉咙那儿,咽也不是,吐也不是。
可气归气,银子还是要凑的,若是元春因此在宫里出了差错,她在府里的地位更要排到天边上了。王夫人琢磨来琢磨去,让身边得力的婆子去薛家请薛姨妈过来小聚。
这婆子跟宝钗派去送信的人到薛家不过是前后脚,薛姨妈脑子再单纯,也知道这次事情不妙。不管怎么说,宝钗都是做媳妇的,王夫人若是怪罪于她,不管有理没理,她都要吃亏。跟媳妇商量,周氏只回道:“媳妇听凭婆婆安排。”她明白,这钱她若不同意借,宝钗倒霉还得罪婆婆;若是同意,纯粹给自己找不痛快,她说不出口。
薛姨妈就抓了瞎,她实在不是善于做决定的人呢。一时想不出主意,王夫人那儿又等着,她只好决定先去应付着。不过临走时周氏还是忍不住说了句:“妹妹说是咱家铺子周转不开,婆婆千万别拆了她的台啊。”薛姨妈就觉得一下子找到了思路,对呀,自己若是怕宝钗受罪痛快的把钱拿出来,岂不是反而陷宝钗于不义?这样女儿有理也成没理了。
王夫人果然是告状兼借钱的:“你说宝钗这孩子说的什么话,堂堂薛家的女儿居然跟我说要当嫁妆?若我不是她姨妈,真要家法伺候了。妹妹你说,宝玉是我亲生的,我后半辈子就指望他了,我能谋算他媳妇的嫁妆银子?若不是现在周转不开,我一个做婆婆的,怎么会跟媳妇开口?等铺子、庄子上的出息送来,我第一个想到的难道不是她?”
薛姨妈只好回道:“姐姐千万别生气,宝钗这孩子却是不像话,等会儿我好好说说她。”
王夫人这才转了口气:“还是妹妹知礼,咱姐妹这么多年,都是知根知底,不然你也不舍得把闺女嫁进来不是?”
薛姨妈笑着道:“可不是呢,姐姐一向大度,别跟这孩子计较,家和万事兴呢,回头我让宝钗来给姐姐端茶赔礼。”
王夫人笑了:“一家人,哪有锅铲不碰盆沿的,妹妹知道我的心就好。只是贵妃娘娘那里……”
薛姨妈为难着叹了口气,低声道:“往日不和姐姐说,也是看姐姐这儿一堆事情,不想闹得姐姐也跟着烦心。你是知道我那儿子的,说好听点是爽快,说不好听就是莽撞。前些日子他的一个兄弟说有什么大买卖,这孩子也不查清楚,从几个铺子里凑了一大笔银子说走就走了。我在家又担心他又担心银子,几天几夜都睡不安稳。谁知过了几天,铺子管事都跑来说缺银子周转,我更是又气又急,只能从库房凑了拿去应急。这事儿不但影响了家里生意,连宝钗都跟着受拖累,幸好姐姐不计较。”
王夫人越听脸越黑,薛姨妈说这么多不就是一个意思:没钱。她强笑着附和了几句,薛姨妈也怕说多了出错,说要去看看女儿,王夫人只得让丫头送她去了。
薛姨妈一离开,王夫人身子立马垮了下来,只觉得天地这么大,竟没有她们母女容身之处:贾家,就是个空架子,分到手的那点产业,过日子不过是勉强够用;王家,更指望不上,哥哥在产业经营方面无甚才能,再说她一个嫁出去的,跟哥哥嫂子哪里开得了口;现在连一向亲近的妹妹都露出了本来面目,袖手旁观;若是凭自己,手上得用的奴才却被老太太和贾赦弄走了!
老太太!王夫人狠狠的扯着帕子,都是因为老太太!若不是她,自己还是这荣国府堂堂正正的管家太太,何愁银子?想到老太太那丰厚的库房,王夫人眼神变换着:就比比看谁更要脸面把!
时间不等人,王夫人立马往贾母正房冲去。黛玉和探春几个都聚在贾母房里,再加上几个能说能闹的丫头,王夫人刚一进门,就听到一阵清脆的笑声。她心里更堵得慌——凭什么自己家焦头烂额,这些人却没心没肺的瞎乐呵——踩着重重的步子,王夫人来到贾母跟前行了个礼。
贾燕很惊讶,这女人一向是不请安不过来的,今儿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不过看她脸色不好,贾燕知道,肯定没好事。
黛玉等人忙起身给王夫人行礼,王夫人看着她们,眼泪簌簌的往下掉:“黛玉丫头,你跟老太太说说,可怜可怜你那苦命的元春姐姐吧,不过是举手之劳,你们也帮帮自家姐妹。”
黛玉听了不知如何回话,眼神不由转向贾母,贾燕给鸳鸯递了个眼神,鸳鸯忙扶着黛玉道:“二太太许是有事禀告老太太,姑娘先下去歇歇吧。”说着众人就往外走,王夫人怎么肯轻易放过,一把拉住黛玉道:“丫头,我平日待你如何?不过是说句话,莫非你连这点都不肯?”
贾燕一个杯子就扔到王夫人脚边,把她吓得手立马伸了回来,陈嬷嬷上前挡住她,黛玉几人就匆匆出去了,屋里一下子清净下来。
贾燕这才开口:“不好好在院子里休息,你今天唱得是哪出?”
王夫人扑通一下跪在贾燕面前,喊道:“媳妇快要被逼死了,老太太,您管是不管?”
想到前两天吴公公过来的消息,贾燕大概能猜到王夫人所为何事。她慢条斯理的道:“最近府里一向安宁,你贵为贾府的二太太,贵妃娘娘的亲母,谁能逼你?”
王夫人见提到了元春,冲口而出:“娘娘病了,宫里花销大,还望老太太垂怜,媳妇实在无能为力了。”
贾燕并不理会她,扬声对守在门外的丫头道:“谁在外面?”就见琥珀急忙掀帘而入。贾燕吩咐她:“去看看二老爷在家吗?让他过来。”
过了一会,贾政就进得门来,见王夫人跪在地上抽泣,他眉头一皱,上前给贾母行礼。
贾燕就道:“老二,当初府里分产,老婆子可曾偏心大房,亏了你们夫妻?”
贾政肃身回道:“老太太一向公□□里都口服心服。”
贾燕微颔首:“这样才好。当日府里的花费你们兄弟也看过了,老婆子留的那三分产业,管着公中大大小小的事情,可以说府里大头的花费都从这儿出,我没跟你们说过银子不够,你们是不是就觉得老婆子占了公里的银钱?”
贾政赶紧辩道:“儿子不敢如此想,便是老太太全部拿去自己花都是应该的,儿子岂能存了这样不孝的念头?”
贾燕笑道:“知道你孝顺。那你就帮老婆子问问你媳妇,这银钱不够用,来老婆子这里闹是什么道理?老婆子只靠着自己的体己过日子,不让儿孙费心,是不是就该被惦记着?老婆子是不是把库房都分干净了,这里就清净了?”越说声音越严厉,眼睛也狠狠的盯着贾政。
贾政扑通一声跪下了:“老太太息怒,这女人一向没脑子,儿子定会好好教导,不再惹老太太烦心。”说完,扭过身子抽了王夫人一巴掌。
王夫人立马火了,我不好过你们谁也别想安稳:“老爷怎么不问问我为什么这么做。若不是你没本事,女儿何必在宫里苦熬?现在好不容易熬出了头,却没银子打点,老爷你忍心吗?若不是为了娘娘,我也是做祖母的人了,犯得着惹老太太生气,惹他人生厌!”
她的话再感人,在好面子的贾政那儿也是接收不良,“没本事”这仨字可是戳了贾政的肺啊。贾政指着她:“谁家没银子,也没有难为老太太的理!说出去你就是不孝,休了你都不为过!”
然后贾政就转头对贾母道:“儿子这就把这泼妇带回去,闹得众人皆知,儿子真就没脸出门了。”说完就扯着王夫人胳膊往外走。
王夫人一边挣扎,一边对贾母道:“老太太,您不能放着娘娘受罪不管啊……”声音越喊越尖,身子也一直往后扭,贾政使出全身力气都拖不走她。
贾燕无奈,厉声对贾政道:“行了,老二,把你媳妇放开,传出去老婆子都没脸了。”王夫人见有门,一溜烟跑回贾母跟前。
贾燕叹着气对贾政道:“你也看到了,你媳妇就惦记着老婆子这点养老银子,我年纪大了,经不起她三天两头闹腾。娘娘再尊贵,老婆子再可怜她,也没有全紧着她,一家子喝西北风的道理。难道迎春他们就不是贾家的骨肉?”又把鸳鸯叫过来:“你去把大老爷请过来,就说老婆子让他过来做个见证。”
可巧这日贾赦也在家,听说王夫人大闹贾母上房,邢夫人也跟着过来看热闹。
贾燕就道:“都是自己人,我也不必给二太太留什么面子!虽说二太太养了贵妃娘娘有功,可谁家也没有这样逼着老人出银子的媳妇!老婆子年纪大了,就图家人和睦,儿孙孝顺,那些富贵荣华我还有什么好惦记的?元春是老婆子孙女,身份尊贵,可迎春、琏哥也是老婆子亲孙子、亲孙女。老婆子给自己留点养老银子,给其他孩子留点家底,难道错了吗?你怎么不去问问老婆子这把骨头能卖几个钱?”
说着说着也哭了起来,邢夫人忙上前劝解,贾赦就怒视贾政:“二弟这么纵容自己媳妇,莫不是等她气死老太太才甘心?”
没等贾政说话,贾燕接着道:“今日当着大家的面,我就给孙儿们分分财,你们兄弟俩别眼红。也省的有人今儿过来哭穷,明儿过来跪求,老婆子一大把年纪受不得。”说完就让鸳鸯把私库里的银票盒子端过来。
屋里一下子鸦雀无声,直到鸳鸯过来,众人的眼神都盯着贾母手里的盒子。
贾燕打开盒子,把里面的银票数了数,拿出三万两递给贾政:“之前建园子的五万两是元春的份儿,这是宝玉的,你给收着吧。”贾政不敢伸手,贾燕就让鸳鸯送过去,对他道:“不必这样,早分早省心。珠儿那房也有一份,我给兰哥收着,不然回头就让你这位‘贤惠’媳妇扣去了。”
转头对贾赦道:“我也不偏心,你们房就琏哥一个嫡子,两边水端平,其中的十一万两就是给他的。”
从盒子里数出十九万两,对贾赦和贾政道:“迎春和探春我也一样待着,每人二万两的压箱银子,惜春虽说是东府那边的,却从小在老婆子眼前长大,我也给她准备了一万两。”把空了大半的盒子亮给二人看了看:“剩下的这点老婆子留着过日子,你们可有什么意见?”
两人诺诺无言,把银子退回去吧,不舍得;收在手里吧,不孝顺。贾燕也不想听他们那口是心非的话,让鸳鸯把数出来的银票单独找盒子放起来,对王夫人道:“老婆子就这些家底,剩下的财物要等我死了才可以分,你以后不用惦记着了。你有钱,娘娘就吃肉;你没钱,娘娘也饿不着。都消停些吧。”
王夫人见自己舍了脸面闹腾,却白白便宜了大房,心里波涛汹涌,百般滋味涌上心头,却不知道此时此刻能说什么。
贾燕对这样的情形真是烦透了,看着木呆呆站在那儿出神的王夫人:“你这么闹,不过是仗着贵妃娘娘母亲的身份,我也不怕告诉你,今儿分银子并不是顾忌什么,不过是些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东西,老婆子没那么在意。但是,以后你再不必过来请安,我受不起你的大礼。”然后就挥手让众人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