堪堪步出楼阁就瞧见一个堵于楼前的壮士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我稍稍滞下了脚步,往他身上觑了眼。体格强健,眉目冷俊,一身猎户的装扮看起来像是一个练家子。在我还打量着那男子时,玲珑已靠上前来。
“已经跟你说了多少次了,欠债还钱天经地意,月儿姑娘既然是被她爹卖了来,我们又岂能白白把她还予你。要么你就趁着现在拿出一千两来,我们自然把完好的姑娘还给你,若是再晚,我可不保证她还能否存有完壁之身。”一改方才那妩媚动人的模样,玲珑现在只剩有尖酸刻薄嘴脸。
“你……”壮士嘴边逼出一个字,却怎么也说不出其他,只是攒紧的拳头似乎已经说明了他现在的心情。
我本欲迈出的步子又缩了回来,“这位兄弟,可是有何难处。”我认为,天子脚下本该是一派升平祥和的气象才对,听方才玲珑话中的意思,貌似有人卖女求财。
那壮士斜视了我一眼,目光冷冷的,也许是我华贵的穿着将我当成了玲珑一类人,只听他自鼻下哼出声,说道:“一丘之貉。”
“你这粗野之人怎么说话呢。”玲珑上前就推了那壮汉一把,扶上我的手臂直说见谅,“九公子怎么出来了,可是有何不满意的地方。”
我瞥了玲珑一眼,“难道神仙阁里的姑娘都是强买强卖来的?”要不这壮士怎么懒在这儿不走,还一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的样子。
玲珑颇感为难,瞅了眼壮士,好不委屈,随即便示意着仆人将周围观望的人群驱散。“想我泸安城也是一个治律严明的地方,我这儿开的是神仙阁,可不是菩萨阁,我总不能把买来的姑娘再白白往外送不是。我也很同情这位壮士,我也希望他们有情人可以终成眷属,但我们打开门做生意,总不见得让我赔钱,您说是不是九公子。”
“我说过我会筹钱来把月儿赎出,你不守信义,竟要将她沽价而出。”壮士气的牙痒痒,骨关节更是愤怒的咯咯直响,“今晚谁若竞得香香我就将他打死在这阁前。”
我惊不住倒吸了口凉气,这壮士好生威猛,不论谁人有这个运气拔得头筹也无福享受。
“九夜兄弟!”惊呼声中,我回头看到了那个唤作印言的纨绔。不巧的是,他不唤我小九兄弟偏偏要唤我九夜,门阶处已到街上的人寻声回头,目光朝我投射而来。
我脚跟一软,直想往后退,只希望皇叔没有看到我的存在。
“九夜兄弟,你让我好找。”肩上一沉,印言那家伙已牢牢地将我拍在了原地,“幸不辱使命,我已替你竞下了那朵奇葩,她今晚就属于兄弟你的了。”印言笑的极其猥琐,言语之间尽显其放荡的本质。
“呵呵呵,真,真是有劳你了。”我皮肉难以同笑,抽搐着嘴角,看了看那依阶而立的皇叔,推印言不开,想逃也逃不掉。心急如焚之际那壮士朝我趋近了一步,抱拳的双双喀喀直响,眼中喷射出怒的火花,“你这个伪君子。”
“有,有话好好说,你别冲动。”若不是瞥见无动于衷的皇叔,兴许我会脱口喊出护驾的字眼来。也只有在这种时候我才会意识到阿尤说的话是何其的中听,母后的担忧又是何等的有必要。身边有一个时不时无视我生死的皇叔的确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他明明身怀武功,偏偏喜欢看着我陷入困境才开心。
我知道,这便就是所谓的亲疏之别,毕竟我不是他的儿子更不是他的亲侄子。要是哪天我真的有幸去见父皇了,那这无花国的君王之位不就毫无意外地落入了他的囊中。虽然我们之间坐的椅子只有一步之遥,虽然皇叔经常坐在那张椅子上而我经常站在旁边。但这是不是太明目张胆了,就算是奸佞也要含蓄点罢!不然让史官写臭了可就划不来了。
印言拽着我往后退了几步,“怎么才一会的功夫你就惹上了这种莽夫。”
我寻思若非印言竞下头采,也不至于惹得眼前这个壮士。现在倒好,皇叔那未怀好意的微笑正示意着我严峻的后果,眼前这困难更不知该如何摆平。
“你花了多少钱竞下那姑娘。”蓦然间,我扭头问印言。他既然这么乐助于同道中人,那么让他多花些钱应该不在话下,况且……
我挥手止住了壮士的靠上前的步子,“你先别冲动,兴许我有法子可以帮助你们。”
印言看了看愣住的壮士,又看了看我,咧嘴露齿灿烂的微笑,“那点小钱别放在心上,谁让我们有着共同的嗜好呢。”他豪迈地曲解了我的意思,无耻地把我拉进龌龊的深渊。
我挣了挣,终于挣开了印言的手臂,玲珑正看好戏地瞅着我们仨,见我走来忙说:“恭喜九公子拔得头筹,您看,这春宵一刻值千金,就别在为这些无聊人士坏了您的兴致。”玲珑见风转舵的本领堪称一绝,只一转眼就又换回那张讨喜的笑颜。
我问:“印公子竞下的钱银可有千两?”
玲珑掩唇笑,“九公子可真是奴家见识过另类之最的人呀!您莫不是想着以印公子的竞价来折合月儿姑娘的赎价罢!”
“噗……”身后传来了皇叔的哧笑声,随之便听他颇为认真地说,“我也认为这个法子可行。”
我大感惊讶,皇叔不愧为我的皇叔,在人前绝绝是向着我的,虽然我现在已经彻底忘了刚刚还在心里怎么的贬损皇叔,更是忽略了回宫后可能遭受的对待。此时此刻,皇叔又成为了我一直就崇拜着的那个神人。
“这位公子也想来管闲事?”玲珑觑了皇叔一眼,一瞬,眼瞳里就抑制不住地往外洋溢着别样的光泽,本来蓄起的气势瞬间就萎靡了下去,温柔的跟小小白一样。以我多年来的经验判断,她这副模样跟那些神志不清的宫女一个症状。
“小侄虽然年浅不懂事,不过他说的也不无道理,不知玲珑姑娘可否通融一二。”皇叔含笑而言,瞥了眼一旁完全不知现在为何状况的壮士,“神仙阁打开门做生意,你也不想这位壮士在你这惹出是非影响了生意罢。那样,吃亏的可是神仙阁。”
我在侧频频点头,皇叔就是皇叔,谈笑之间就可化危机为转机,真不愧为我无花国第一神童的称号。
我还在为皇叔的话感到得意的时候就听到印言啧声称赞,“叔侄二人同赴温柔乡!壮哉,妙哉。”
“过奖过奖。”
我还担心着皇叔会否训斥,却不想他竟与印言客套了起来,那样子怎么看都更像是印言的同道中人才是。
“唉,你们说了这么久,到底想要想怎样,我的月儿到底是放,还是放。”壮士急的直挠头,看着我们几人之间你来我往的,压根儿就把月儿姑娘的事给抛诸了脑后。
玲珑不似我想像中的无知宫女,原则性的问题她还是不会让步,“行有行归,竞价与赎身不可混为一谈,印公子替九公子竞的是一夜之价,你要付的是月儿姑娘的赎身价,二者又岂能对抵。”
就在壮士欲发难之际,皇叔摘下了系在自己腰带上的环佩递到玲珑面前,“此佩可抵十位美娇娘,玲珑姑娘何不成人之美。”
玲珑双眼直勾勾地盯着皇叔手上的玉佩权衡着利弊,“公子如此豁达,奴家又怎好再不识抬举。”她又再眉眼齐动,朝着皇叔投射去别样的目光,葱白细长的手指抚上皇叔的手,一握住就顺势倒进了皇叔的怀抱,“公子若是不嫌弃,回到阁内奴家请您小酌一杯如何?”
我不住地揉抚着双臂,忤到皇叔跟前嚷了声,“九叔,我们该回去了。”
“唉,时候尚早,九夜兄弟既然做了好事,良宵无处可度,我们今晚不如不醉不归。”肩上又是一沉,印言再度揽上了我的肩,灿烂的笑声朝着我的耳窝子喷涌而来,将我震的是七荤八素。而皇叔拥着玲珑未有撒手之意,温香满怀似乎难以抗拒。
“小侄年少,晚归恐受家法。玲珑姑娘的好意在下心领了,改日定当登门致谢。”皇叔循规蹈矩地将玲珑扶正,不知如何就将印言的手臂从我肩上拿开。
咚的一声,壮士双膝一屈就扑跪在我们跟前,“多谢恩公出手相助,望请恩公告之府上何处,待扬常他日筹集钱银定当奉还。”
“举手之劳何需挂齿,扬壮士还是快去将月儿姑娘带走罢。”说完,拉着我就往道旁的马车而去。
“再等等嘛,总得看看那姑娘长的什么模样。”临上马车前我还不忘回头望着神仙阁的门前,希望扬常快点把月儿姑娘带出来。
“要不然留下来跟那个公子哥把酒言欢。”皇叔附在我耳边提议着。
“如此甚好。”我欣然回头,见着皇叔面上的表情后登时敛住了脸上的笑容,忙说,“还是回宫的好。”麻利利地爬进车厢,未敢再有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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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皇叔都未再说过一句话,我不知道他是在盘算着如何惩罚我还是在惦记着方才那一瞬间的温香满怀。但他越不说话我就越是提心吊胆,根据以往的经验判断,他不惩罚我的可能性简直就是微乎其微。而这种蓄势待发的惩罚往往都会令我终身难忘。
“皇叔。”我瑟缩着脖子,怯懦懦地唤了声。透过眼角看去,皇叔正闭目假寐。
“嗯。”他懒懒地嗯了声,便就没了声音。
“晔儿知错了,晔儿只是一时冲动,不是蓄意跑出宫的。”我认为,坦白总比逼供的好,至少皇叔现在的样子看起来还不是那么的吓人。
皇叔沉吟了会儿,才缓缓睁开眼,扭头朝我看来,“冲动到跑去烟柳之地?”
我急忙摆手,“不是不是,我一开不知道那是……”声音愈来愈低,因为皇叔正朝着我凑近。
指腹轻拭鼻端,皇叔凝起眼眸深深地看着我,“这是怎么回事?”那是凝固住的血液,兴许是方才没有擦拭干净遗留在上面的。
我哂笑了声,“那个,方才不小心流了鼻血,无大碍的。”
“流鼻血?”
从小到大就没怎么磕过碰过的我,贸然的流鼻血的确是一件很不可思议的事情,别说是皇叔感到疑惑,就连我自己也觉得纳闷儿。
我点了点头,“已经没事了,皇叔不用替晔儿担心。”我低头窃喜,其实皇叔就是嘴硬心软,他还是关心我居多。
“你可是偷窥了什么?”皇叔退回去斜身倚靠在车厢内,看似了悟,实则慵懒地问着我。
我只觉精神一振,顿时抬起头,吱吱唔唔着,不知道皇叔是如何得知了我在那间屋子里偷窥的事情。但这种事情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承认的,耍无赖也不能承认。
“别再你你我我了,我知道了。”
我不知道皇叔到底知道了什么,可我的感觉却是越来越不好,越长大越发现皇叔远远比我想象中的还要恐怖!关心我,宠溺我并不代表他不会惩罚我,一码归一码,此番回宫势必凶多吉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