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女声是大家极熟的——正是宝玉房里的晴雯。
原本袭人说这话很有些含酸的意思在里头。林家姐妹俩自来了贾府后,虽并不与宝玉如何亲密,但不知为何,宝玉却偏偏喜欢亲近两人,倒是将自小一处长大的史湘云和先来的宝钗都靠后了。
袭人向来是宝玉身边头一个的,见此便有些不满。但她素来为人温柔和平,倒是极少公开表态。这一回如此失态,也是积怨已久了,更兼近来与宝钗走的愈发的近,她便有些耐不住了。趁着与史湘云闲聊的机会,假作无意的说了,也是想探一探听者的口风。
这里晴雯一番仗义执言,倒是哑了众人的口,一时之间,也无人接话。沉默半响,宝玉开口了,声音难得的低沉:“林妹妹虽少做绣活,却是治事能手;瑾妹妹虽不动针线,却满腹经纶。袭人,以后这话休再提起!”
外间众人已是怔住,既惊讶于宝玉难得的重话,又尴尬于此时的处境,当真是进也不得退也不得。黛玉垂首低低地笑了,转身带头离开,众人互望一眼,纷纷跟上。
这年秋日,大观园内菊花开的极好。
这日正是史湘云在薛宝钗的大力支持下办了一场螃蟹宴,众人吃饱喝足后便聚在贾母上房说话。谈笑间,却见凤姐身边大丫头平儿带了个上了年纪的老妇人并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娃进来给贾母请安。
众人一时有些惊讶,因这老妇人穿着十分破旧,一身浆洗得发白的蓝布衣,究竟连贾府负责洒扫的婆子都不如。瑾言也有些好奇,就听得平儿介绍说是来走亲戚的刘姥姥。
瑾言一愣:剧情竟然都进行到这里了。愣完微弯了双眼,笑意盈盈的看着这位难得的老人家。
凤姐是极会看眼色的,见这刘姥姥合了贾母的眼缘,便百般撺掇她讲些乡野村话来听。那刘姥姥虽是个村野人,却生来的有些见识,况且年纪老了,世情也经历过的,说起故事来倒也一套一套的。
宝、黛、钗、三春等都听入神,唯独瑾言无动于衷。想来这些少爷小姐们哪里听过这个,自然觉得有意思得很;可偏偏瑾言来自那个信息爆炸的二十一世纪,什么样的奇闻怪谈没见过听过,自是对刘姥姥说的提不起兴致。
正百无聊赖着,却听刘姥姥说道:“这个故事并不是我亲眼见的,只是听了我们那的说书先生说的,可那些江湖人的本事却是一点不假的。就是去年冬天,接连下了几天雪,地下压了三四尺深。我那日起得早,才刚扒开房门,就见对门屋顶上两个人‘嗖’的飞过去了。”贾母讶道:“这我是知道的。我虽不曾出过门,却也曾听说过,江湖人有会功夫的,就有种功夫叫‘轻功’,练了身轻如燕,一跃便是七八尺高。”刘姥姥笑道:“正是这个了。我原还吓了一跳,以为是撞见不干净的东西了,念了几声佛,再睁眼时,又是几个人窜过去。这回我可是瞧得清清楚楚,都是些挂着剑的江湖人,脚尖只在房檐上一点便是几丈远,轻快的脸积雪都没都下来。”
瑾言乍然从刘姥姥口中听见江湖事,惊讶莫名。听她说的有模有样的,心里忍不住的兴奋,还想开口问些什么,却被黛玉扯了下衣角。黛玉蹙眉看了她一眼,瑾言才想起来身处何处,讪讪的住了口。
次日一大早,就有丫鬟来说老太太与太太商量着要给史湘云还席。于是不过清晨时分,园内便人来人往的热闹起来了。
贾母今日兴致倒好,领着刘姥姥四处见识大观园中的富丽景象。
先到了潇湘馆。贾母问道:“这是你薛大姑娘的屋子不是?”众人道:“是。”一进门,只见两边翠竹夹道,土地上苍苔满布,中间羊肠一条石子漫的路。龙吟森森,凤尾细细,有千百竿翠竹遮映。
及进了屋中,雪洞一般,一色玩器全无,案上只有一个土定瓶中供着数枝菊花,并两部书,茶奁茶杯而已。床上只吊着轻纱幔帐,衾褥也十分朴素,衬着外头竹影,显得格外清冷。
贾母叹道:“你这孩子也太老实了。你没有陈设,何妨和你姨娘要些。我也忘了,也没想到,你们的东西自然在家里没带了来。”又嗔着凤姐:“我糊涂了,你也忘了。也不送些玩器来与你妹妹,这样小器。”
凤姐柳眉一挑,笑道:“老祖宗可冤枉我了。她们一来我就送了许多来的,可她自己不要的,又都退回去了。我想着薛家这样富贵的,大约也看不上我们的东西。哪里想到会是这样。再说,宝钗妹妹可是我亲表妹来着,我怎么会亏待了她。”
薛姨妈笑着道:“她在家里也不爱弄这些东西的。”
贾母却摇头道:“使不得。虽然她省事,倘或来一个亲戚,看着不像。二则年轻姑娘的闺房,也忌讳这样素净的。我们这些老婆子,越发该住马圈去了。你们听书上戏上那些小姐的闺房,精致的还了得呢。她们姐妹虽不敢比那些小姐们,也不要很离了格。有现成的东西,为什么不摆?若很爱素净的,少几样倒还使得。”说罢又指了指黛玉与瑾言,接着道:“远的不说,就说当年她们俩的母亲。未出阁前也是很会收拾屋子的,怎么样也对得起大家千金的身份。”
刘姥姥见贾母说得兴起,也笑着接道:“老太太说得正是了。就是我们那乡下地方,姑娘家也不兴这么素净的。虽买不起什么好东西,有了花儿什么的也往姑娘房里摆的。”
贾母笑得像个弥勒佛,慈爱的对宝钗说:“我那还有几件古董,回头让鸳鸯给你送来,这可不许推辞了!”宝钗只得笑着答谢。
贾母说话的时候,众人都是面色各异,虽然王夫人等都在,但幸灾乐祸的神色挡都挡不住。但瑾言却有些面色沉重:虽然她一直厌恶宝钗,但如今看到她空无一物的房间,心中还是震惊难过了一下——她似乎看见,一个女子是如何在家族的迅速衰亡中苦苦挣扎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