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又在潇湘馆内坐了坐,贾母便笑道:“这屋里窄,再往别处逛去。”刘姥姥念佛道:“人人都说大家子住大房。昨儿见了老太太正房,配上大箱大柜大桌大床,果然威武。那柜子比我们那一间房子还大还高。怪道后院子里有个梯子。我想并不上房晒东西,预备个梯子做什么?后来我想起来,定是为了开顶柜收放东西,非离了那梯子,怎么得上去呢。如今见了这一处,外头一样也是竹子的,却比我们那里不知好看多少。我越看越舍不得离了这里。”凤姐笑道:“还有好的呢,我都带你去瞧瞧。”说着一径离了潇湘馆。
众人又在探春处用了早饭,在黛玉的蘅芜苑坐了坐,最后到了瑾言的山月居。
从蘅芜苑一路行来,分花拂柳,远远便望见一池碧水,微风一过,粼粼然池面皱碧铺纹,真令人神清气净。池上曲折带桥,走入山月居,便已入青山怀抱。
刘姥姥哪里见过这般景致,喜得了不得,满嘴只是夸赞。贾母笑道:“原来我还诧异怎么瑾儿就选了这么个偏僻的地方,谁曾想这倒是个极好的所在。”众人都笑着附和。
走至门口,早有英莲打起了帘子,贾母等进来坐下。瑾言亲与贾母奉茶。
刘姥姥只不住打量房里摆设——只见四面墙壁玲珑剔透,两面俱是紫檀嵌画云龙纹书架,书架上磊得满满的书;临窗放着一张紫檀雕花长桌,桌上设着书架、笔筒、砚台等;桌旁还设着一个银累丝海棠花式盆珊瑚桃树盆景,卧室入口前设着紫檀嵌珐琅五伦图宝座屏风。入目无一不是精致十分,倒叫刘姥姥看的眼花缭乱。
凤姐见刘姥姥痴迷的模样,笑着道:“可见我不曾哄你了。这是我们老祖宗外孙女儿的房子,姥姥看着怎么样呢?”刘姥姥笑道:“我竟像到了天宫里,可不是在做梦吧。”说的众人都笑了。
当下贾母等吃过茶,又带了刘姥姥至栊翠庵来。妙玉忙接了进去。
至了院中,妙玉笑着往里让,贾母道:“我们才都吃了酒肉,你这里头有菩萨,冲了罪过。我们这里坐坐,把你的好茶拿来,我们吃一杯就去了。”妙玉听了,忙去烹了茶来。瑾言看着妙玉小意殷勤的模样,眼中满是嘲讽。
不过一会儿,只见妙玉亲自捧了一个海棠花式雕漆填金云龙献寿的小茶盘,里面放一个成窑五彩小盖盅,捧与贾母。
贾母道:“我不吃六安茶。”妙玉笑道:“知道,这是老君眉。”贾母这才慢慢伸手去接,随口问是什么水。妙玉笑回:“是旧年蠲的雨水。”贾母便吃了半盏,笑着将剩下半盏递与刘姥姥说:“你尝尝这个茶。”刘姥姥便一口吃尽,笑道:“好是好,就是淡些,再熬浓点就更好了。”贾母众人都笑起来。
那妙玉便乘人不注意,将宝钗的衣襟轻轻一拉,宝钗便随她去了。宝玉探头探脑半日,也跟着去了。黛玉见了,眼神微冷,转过头去究竟连看都不屑。瑾言也是冷笑一声,懒得再看。
过了一会,贾母与众人已经离开,妙玉正看着院子里几个仆妇泼水扫地,却见门前出现一个人影。
瑾言在同众人一同离开后,又拐了回来,刚至门口,便见到几个仆妇正在拖地。瑾言冷笑着对站在房门前的妙玉开口:“嫌别人脏?那你还呆在这里做什么。铜杵庵可是最干净不过的地方了。”
原本妙玉一见是她,便变了脸色,如今听她这么一说,更是面色惨白。
几个仆妇俱是栊翠庵中的,全是瑾言从林家带来的下人,见如此,识趣的退了出门,远远的守着。
瑾言也不看她,径自进了佛堂。妙玉只得跟上。
佛堂中烟雾袅袅,连带瑾言说的话都有些飘渺:“我原想着你年纪比姐姐和我都大,自然许多事便不用我来多说。谁曾想……”说罢轻嗤一声。妙玉面色红了又白,白了又红。
瑾言转了身,直直地盯着她,冷声道:“虽然父亲早早便送了你离家,可你也莫忘了,你出身的是江南林家!像今日这般模样,哪里有一点大家做派!”冷哼一声,接着道:“嫌弃别人俗,你又高雅到哪里去了。拿着个杯子向别人炫耀,你还可以再丢人一些!”
妙玉被瑾言一番话说的满脸紫胀,只恨不得死在当场,一句话也无法驳回。
瑾言气头过了,舒了口气,口气和缓了一些:“我知道你的心思。可这些都不是你该想的。贾家就要倒了,抄家是迟早的事。我们不久也要回扬州去了,到时候你跟我们一道回去。”
妙玉不可置信的看着她,半响才出声,迟疑的道:“可是父亲……”
瑾言摆摆手,淡淡道:“母亲已经不在,你同我们一道回去,父亲也不会说些什么。你也是正经该出门的年龄了,回去还是要同你寻一门好亲事。”
妙玉有些受宠若惊,因这同父异母的妹妹虽从不曾在物质上亏待她,却甚少给她好脸色。妙玉红了脸说道:“你说如何就如何么?我是庶出的,又从未有人教导,哪里有什么……好人家。”
瑾言看着她有些小心翼翼的样子,叹了口气道:“凭我们林家的门第名声,便是庶出又如何。再者,你的品貌也是极好的,不过管理家事上不大通罢了,这也并不难学。”妙玉便再不接口。
瑾言见妙玉如此,又斜睨了窗口一眼,才淡淡的笑了——外头听的人已是如木雕一般僵在那里。
原来刚才两人进屋去后,宝钗便来了。外头守着的仆妇得过瑾言命令,见是宝钗来了,俱都装作没看见。宝钗这才一路畅通无阻的进了院子。
才走到房门口,便听见里头有人说话。宝钗最是稳重的,听见只以为妙玉有客,便打算回头再来。却听见里头说话的人声音极似瑾言,这才站住细听。
当宝钗听见“贾家就要倒了”,真真是如晴天霹雳一般,也忘了去分辨这话是真是假,只呆住不动。
愣了很久,宝钗才回过神来。再听,里头却只是说些家务人情的话了。宝钗也顾不上细想瑾言与妙玉这奇怪的关系,怕被人发现自己偷听,匆匆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