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尔将唇贴在莉莉丝额上,仿佛是在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许久之后,他才放开了她。
男子重又坐回自己的座位,莉莉丝则顺势拉住了他的手臂,扬起嘴角笑得分外安心:
“凯尔,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真的……”女子注视着对面英俊的男子,她甚至不自觉地抬手抚摸起他棱角分明的脸颊,“……真的成长为连我都必须刮目相看的男子汉了。”
凯尔没有笑,他那琥珀色的独眼像是黑暗中一抹鬼魅的明亮。他凝视着莉莉丝一言不发,直到莉莉丝白皙的手指触到那黑眼罩时,她才犹豫着止住了动作:
“你的左眼…是怎么了?”
“瞎了。”他回答得果决无比,甚至不带多余的感情,这和八年前那个爱哭的小男孩早已相去甚远。
“怎么回事?”莉莉丝向他投去遗憾的表情,他却垂下眼帘,起身走向房间深处的窗子前:
“被木棍戳瞎的,”他回答道,“查理的木棍。”
莉莉丝听闻停滞了半分气息,随后便无奈地叹了口气:
“……‘鼠洞’永远都是个噩梦。”她由衷地感到痛心。她喜欢小时候总是瞪着琥珀色眼睛望着自己的小男孩。而现在面前的这个人,那仅剩的一只眼睛里已经没有年少时的单纯,取而代之的冰冷甚至让她怀念起过去。
但她明白,能从那种地方走出来的人,必须得抛弃许多东西。她抛弃了天真,而他则抛弃了单纯。她学会了在上流社会周旋,他则驰骋于大海,面对每一天都可能丧生的命运。
“但 ‘鼠洞’已经被毁了,它已经不存在了。”凯尔站在阴影里环抱双臂,他半倚在书柜前望着不远处的莉莉丝,“被我毁了。”抬头,男子凛冽的目光割得莉莉丝一丝生疼。他确实不是曾经的那个少年了,但改变如此彻底,这是莉莉丝始料未及的。
“毁了?”女子拉扯着嘴角望向他。
“查理还有其他逼迫我们的恶徒都被我杀了,至于那些流浪儿,他们多数上了我的船。”
“……”莉莉丝怔了一秒,心里无端蔓延开一点恐惧,可结末,她却嘲笑起自己。“灰鼠”查理那样的人,难道不应该接受这样的结局么?他曾经杀了多少孩子,他早该受到这样的惩罚了!“凯尔,我想那些死于他手的孩子会感谢你的。”
他抬起头,褐色的头发贴在耳边,冰冷的目光中揉入一点凝滞,但最终还是化为淡淡的柔和:
“谢谢你,莉莉丝。”
“谢我?”
“谢谢你从前告诉我应该怎么做,而现在则接受了我的做法。”
莉莉丝听闻只是伸手支起下巴,她将手肘磕在椅背上,歪着脑袋看向凯尔:
“从那里走出来的人,我们彼此都能理解对方的想法。”头顶的油灯晕染着淡淡的光辉,她那温柔的笑容似乎也在发光,,“话说回来,你是怎么逃出来的?”莉莉丝话锋一转,凯尔则低头娓娓道来:
“我比你晚三年从那里出来。那是一个暴雨的日子,我避开监视,跳上了一条私人货轮。经过各种跋涉与周折,最后,我在牙买加岸抢到了这条船。罗萨利是我在墨西哥认识的,她是当地船厂主的女儿,却天性喜爱冒险。因为不能接受与人联姻而带着一批装备投奔了我。至于其他水手,有些是从‘鼠洞’出来的,另一些则是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而登上这艘船的。”
莉莉丝看着他点了点头,她知道当年的小男孩能有今天的成就想必吃了不少苦头。至于他的船员们如此爱戴他,恐怕也与他恪守原则的硬派作风有关。
“莉莉丝,也许你不相信,我曾经混进剧院听过你的演出。”
“是么?!”莉莉丝吃惊地望着他,却对上了男子鲜难看到的笑容,于是女人转而也微笑起来,“但你今天却没认出我,甚至要把我扔去喂鱼!”
“……”凯尔摇了摇头,“因为我没想到,舞台上的皇后陛下竟会如此落魄地站在我面前。”
“你在开我玩笑,凯尔!”莉莉丝调皮地弯起嘴角,她伸手拾起一边的羽毛笔把玩起来,“但凯尔,既然你是海盗,怎么能在泰晤士河口这么明目张胆地靠岸?”
“因为我懂得和商人合作,而商人们又受到政府的庇佑,所以我的船在阳光下不受围剿。我时常替他们运送货物,尤其送去那些危险的地方。”凯尔吐了口气,他终于重新抬起眼眸,远处莉莉丝没有停下手上的动作,“说了那么多,莉莉丝,我想你也有必要对我说明情况。”
女子玩到一半的羽毛笔顿了顿,她放下笔朝他抿嘴一笑:
“因为一点原因我必须去找一个人,我想自己从遇见他开始就霉运连连。”
“谁?”
“杰克•斯派洛…也许还得再加上‘船长’二字?”莉莉丝耸耸肩。
“噢?他又夺回他的‘黑珍珠’了?”凯尔的语气里夹杂着浅浅的嘲讽,“在海上混了那么久居然会看丢自己的船,他还真够悲哀的。”
“原来你认识他?”莉莉丝挑眉毛看向不远处的凯尔。
“所有人都认识他,他几乎成为这片海上的笑柄了!”凯尔的话有些尖酸,但语气还是一贯的清冷,“我和他有过几面之缘,每次在龟岛见到他,他总是一副醉醺醺的模样。”
“他确实是个糟糕透顶的海盗……”莉莉丝一想起那男人让自己遭罪的的种种事迹,就尤为无奈地叹了口气。
“莉莉丝,你绝不应该同他纠缠不清。如果只是鸡毛蒜皮的事情,我劝你赶紧回伦敦。”凯尔很认真地说道。
“绝不是小事,我的一样很重要的东西在他那儿。”莉莉丝眨了眨眼睛,无奈地笑道。
“……”凯尔沉默地看着她,他从莉莉丝身上看到了一种非同寻常的情绪,而那种情绪让凯尔有一丝微弱的不安。他最终放下手臂向她走去,女人碧蓝色的眼睛是他年幼时最好的止痛剂。倔强却带着女性温柔的眸子,从来都让他无法抗拒。他承认,那样的过去,那样黑暗的时光中,他从这女人身上汲取了不可小觑的勇气。以至那天她忽然从自己身边消失得干干净净时,他竟掠过一丝惆怅。她成为歌手,他成为海盗,便意味着他们不再会有交际。然而现在,他们竟能面对面自由交流着,这无疑是一个奇迹。那双揉进头顶鹅黄灯光的眸子,则让他感到无尽的怀念。“莉莉丝,你的目的地在哪里?”他走到她面前问道。
“龟岛…我想先从龟岛找线索。”莉莉丝愣了半秒,终于抬头看向面前的凯尔。
“很好。”他从她身边经过,欲要打开面前的木门,“我正要去那里,所以下一站就去吐图嘉港。”
“诶?”莉莉丝起身,她感到一丝惊讶,“这么巧……”
“对,是很巧!”他打断了莉莉丝的臆测,由于背向她,女子看不见他的脸,“莉莉丝,今晚你就和罗萨利睡在一起吧。”说着他终于旋开门把,而莉莉丝则起身站了起来。
“呜哇——!!!”开门的那个瞬间,从门外跌进了一群人,他们纷纷皱着眉头喊疼。被压在最下面的松鼠则汪着眼泪一副欲哭无泪的样子。倒是罗萨利,依然微笑着叉腰站在门口,看着里面的两个人。
“怎么回事?”莉莉丝奇怪的望着面前的景象,而凯尔则冷着表情俯视着脚下那群乱哄哄的水手们。
“没什么,凯尔船长的水手们向来好奇心很重!”罗萨利朝莉莉丝眨了眨眼睛。
“……”想必是在偷听,莉莉丝抽搐了一下嘴角。
凯尔无视了那群人,他直视着罗萨利:
“下一站去吐图嘉港。”
罗萨利起初有些小小地震惊,但当看到凯尔那冰凉却认真的眼神后,她便已然猜出更换航线的原因:
“遵命。”
……
接下来几天,莉莉丝都很自在。
甚至连原本妄图对她下手的船员们,从那晚起也恭敬起来。而这奇怪的恭敬,有时甚至让她感到一阵不自在。
直到某夜她和罗萨利聊天,女人才捂着胸口大笑起来:
“莉莉丝,你知道他们背后都称呼你为‘船长夫人’或者‘船长妈妈’吗?”
“哈?”
“要知道从我认识凯尔起,能在晚上他看书的时候进他房间呆着的人,你还是第一个。”
“毕竟…你们的赌博游戏我有些玩不来。”莉莉丝耸耸肩。
“问题是凯尔甚至还听从了你的建议做到定时进餐,从前的他可经常为了看书而忘记吃饭。”
“噢,那是为他的身体着想。”莉莉丝说道,她想自己大概是还不能摆脱年少时姐弟的那种框架,总会不自觉的关心起这个小弟弟——虽然现在的他,早比自己高上一个脑袋,“我想,罗萨利,你之前就该这样敦促凯尔。”
“噢别天真了,莉莉丝!”罗萨利终于一屁股坐在床上,她棕色的皮肤在灯光的照射下魅力十足。她将左腿叠上右腿,继续道,“凯尔可是个驴脾气!”
“他确实和小时候不太一样了。”莉莉丝自言自语道。
“他对女人向来很克制,应该说,他对任何享乐的事情都很克制。当然这并不意味他不和女人上床,但他绝对不会对任何女人留情。所以即便同他有过肌肤之亲的女人,也绝不可能从他嘴里套出一句有用的话。更别说是想要改变这个人。”
“也许我们的关系有些特殊。”莉莉丝接道。
“但绝对是个奇迹。”罗萨利点了点头,“要是你能长留于此,或许对凯尔和‘赛壬号’都是一件幸事。”
“我想可能性不大。”莉莉丝微笑着摇了摇头。
“那还真遗憾……”女子撇撇嘴,便伸出手臂倒在了床上。
……
第二天黎明时分,甲板上传来了一阵响亮的呼号。
莉莉丝被个那声音惊醒,她穿上衣服赶了出去。当黑暗中浮起一片明亮的火光时,莉莉丝明白,他们的目的地龟岛,终于近在咫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