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上党城到籍岗城,一路上所见的要么是流亡的老百姓,要么就是零散逃窜的残兵败将,因为不敢扬旗,也分不出到底是哪国的队伍。不过更多的,还是一队队整齐疾行的秦军。令犀水寒感到奇怪的是,即便是在赵国的领地,也很少看到赵军出入。
韩、赵、魏三国,多年来都是联盟作战,共同抗秦。如今暴秦伐韩,就算是赵、魏惧怕了暴秦,不敢出兵,那遇到战事,在赵国边境的领土上也应该有大批防御的部队才对。
还有押解自己的这支秦军,为什么能够直接冲到赵国的上党城质子府抓人,而后又迅速的撤离。这一切,看似毫无规律,似乎又好像是在计划之中一样。
几日来在身边发生的事情,让犀水寒百思不得其解,有太多的问题在她脑海中出现,直到她已经被关在这个原本属于韩、赵交界的籍岗城的房间内,她还是有很多事情没有弄明白。但有一点值得肯定的是,秦军很在乎自己这个所谓的‘战国第一美女’的称号,或者说自己是秦王志在必得之人,若是自己在行军途中出现任何问题,这些人的脑袋恐怕都保不住。所以,自己的这个称号就是自己活命乃至报仇的一个最好的筹码。
想想实在可笑,自己的名头众多,没想到这个让她觉得最可笑的称号,居然成了她的保命符,可怜的姬喏反倒成了她的代罪羔羊。
“姬喏,等等我,我要让那些给你带来伤害的人,用生命作为代价。”
心中,她默默的下定决心,缓缓抬头看着紧闭的房门外边把守秦兵的身影,冷冷的叫了一声。“有没有人在?我要见闫斈武。”
话音未落,房门已经被打开,闫斈武迈步走进,冷冷的看了看她。自从与秦军接触以来,这个外貌白净俊朗的秦军统领,是唯一一个与其他如狼似虎的秦军截然不同之人。或许是亲眼见到自己的兄长死在她的匕首之下他却不能手刃,故而对待她的态度尽是冷漠和仇恨。“你找我?”
“姬喏在何处?还有,我的匕首还给我。另外……”
一声冷笑打断了她所有的需求。“你觉得你真的可以一直如此威胁本统领吗?”
犀水寒瞪着他,也是冷冷一笑。“怎么?难道你如此急于与你那色胆包天的哥哥相见?”
闫斈武眉头一皱,神色一变。“自古为人臣者,应尽忠;为人弟者,应守护相望。你是王要的女人,身为人臣自当尽忠守护。可是,这并不代表我就可以忘记杀兄之仇。”
“杀兄之仇?”犀水寒瞪着她缓缓站起身,脸上也尽是仇恨。“口口声声什么君臣之礼,兄弟之义,冠冕堂皇似乎占据了人间道理。那我问你。我身为韩民,韩王被俘身亡,身为臣子,难道不该恨你秦军?”
闫斈武听罢此言,脸色一变。
犀水寒说到这里,暂时压抑的仇恨之心开始释放,情不自禁的向前一步,继续冷冷的说道:“我父犀氅身为韩军大将,战死沙场本是从军之誉,可是你暴秦大军,居然割其首级悬挂阵前。身为人子,你告诉我,我该不该恨……”
“这……”闫斈武被问的哑口无言。
话到浓处,心中再也没有任何惧意,再次向前逼近一步,逼的闫斈武不由自主的后退了一步。
“自古以来,身为人臣自当行忠;身为人子自当行孝;而媒妁之约,韩王赐婚,父亲应允将我嫁于太子仓,我自当是人妻。身为人妻,看到揭开盖头的非但不是我的夫君,还是我灭国杀父的仇人,你告诉我,该不该杀了此人。”
“我……”
一句句强而有力的问话,让闫斈武彻底无言以对,随着犀水寒步步逼近,则步步后退,直接被逼到墙壁上,在无路可退,这才停下身,身子下意识的向前进了一步,但是说话的语气却明显不足。“那又如何,你杀的人乃是我的兄长——”
“你们灭的是我的国家,我的王,我的父亲,还有我不知所踪的夫君。”犀水寒的气势却更加强盛,冷冷的瞪着闫斈武,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而今,我已是国破家亡,无家可归之人,生死对于我而言并无所谓,可若是你不答应我的要条件,那你们这队人马,恐怕没有一个能保得住头颅。”
闫斈武思索片刻,眉头一皱。犀水寒冷冷一笑,一转身继续说道:“这样最好,我总算是在临死之前,为姬喏报了这受辱之仇。”
身后的闫斈武看着她的背影,脸上那种仇恨似乎也减去了几分,甚至连说话的语气中也带出了几分无奈的幽怨。“我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统领,只是奉命前往上党城质子府抢走你,如今使命已经完成,你要讲条件,便与我们的假守腾去讲吧!”
“假守腾?”犀水寒一听到这个称号,先是一愣,转身问道:“你说的可是此次侵韩的南阳假守腾?”
闫斈武一点头。“不错,我们这支小队原本也是南阳守军,本该效忠秦王,随大军进攻新郑,不想我兄弟却受命乔装前往上党,待传来新郑告破、韩太子仓前往新郑之时,带你到达此处与其汇合,再由其带你献给秦王邀功。此刻,他已经抵达籍岗城。你若是想谈条件,与他谈便是。”
“假守腾——”犀水寒一字一句的念叨着这个名字。“自然要和他谈。”言罢!思索了一下,一转身,打开了房门。
“等一下——”
闫斈武叫了一声,犀水寒站住身形,慢慢的一侧头。
闫斈武想了想,幽然说道:“你我虽各为其主,均有仇恨,却无法左右君主的决定。身为人臣,以忠为本,怪只怪我兄长命该如此。”顿了顿,长叹了口气。“罢了!在到达咸阳之前,我……尽我所能护你周全。”
此话说的虽然平平无奇,却又带出几分怜悯。
是啊!天下战乱,一个小小的统领又能改变的了什么?犀水寒慢慢回过头,看着那张白净俊俏的面孔,忽然笑了笑。“是不是假守腾要见我?”
闫斈武没有再说话,迈步走在犀水寒的面前,引着她出了门。
不知道什么时候,院子里的秦军多了不止十倍,一个个精神抖擞,排列有序。在大门口外更是黑压压数不尽的秦军,将整个院子围的水泄不通,看来秦王有称霸的野心,也并非全无道理。可是,因为他的野心所牺牲的,实在是太多了。
一路上闫斈武和犀水寒二人一句话也不说,心中各有想法。不一刻,闫斈武已经引着她停在一个门口被秦军把守的房间前停下。
守卫眼见犀水寒的样貌,各个目瞪口呆,许久才反应过来。闫斈武也不理会他们,抱拳道:“劳烦通告假守大人,犀水寒带到。”
“快请犀将军进来吧!”闫斈武话音未落,房内有个中年男子厚重的声音已经传出。
守卫应了一声,打开房门,犀水寒在守卫与闫斈武的注视下,思索了一下迈步进了房门,房门关闭。
房间里,摆设简洁,一张桌前,端端正正的坐着一个全身甲胄的将军,正在低头看着手中的一份竹简。此人看上去不过四十岁左右,满脸络腮胡,眉宇之间透出几分威严,标准的武将外形。
看着此人,犀水寒的双拳紧握,牙关紧咬,脑海中瞬间闪烁出父亲和韩王安的模样,心中的恨已经到达极点,却还要强行压制,冷冷的问道:“你就是假守腾?”
假守腾一愣,放下手中的竹简,抬头上下打量了一下犀水寒,也不由露出几分欣赏的神态,微笑道:“正所谓虎父无犬女,你父凭六千七百散兵游勇,居然可以抗衡我大秦七万大军足足一夜。而你见到本将居然面不改色,不愧为韩第一女将。”
“这么说,就是你下令斩我父头颅,悬挂阵前?”若是此刻妃子刃在她的手中,她定然冲上去去拼命,可惜妃子刃并不在手中。而且,她还有一项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假守腾站起身,一抬手说道:“不错,正是本假守所为。”
“攻城略地,弱肉强食,甚至是战死沙场都与人无尤。”犀水寒冷冷的道:“可是,你为何还要如此残忍,羞辱我父亲。”
“非也——”假守腾道:“秦王要一统天下,立千秋万世,自然不单单是夺得一个国家。小将军,本将不妨教你一些用兵之法。”说着背起双手说道:“韩立于战国多年,根深蒂固,加之犀氅将军在新郑深得民心,所只是杀之,虽可掠国,却不可缚韩民之心。反之,韩民看到犀将军头颅悬挂我军阵营,必然心生恐惧,再无反抗之心,从而减少战乱,受益的则是韩民。以犀将军一颗头颅,换取韩民之安,小将军还觉得本假守是羞辱你父亲吗?”
犀水寒冷冷一笑。“如此说来,我岂不是还要感谢假守大人?”
“这倒不必。”假守腾笑道:“小将军之名传遍战国,伐韩之时,秦王亲自下令,韩城可屠,韩王可杀,但是这‘战国第一美女’犀水寒,必然要活着带回咸阳城伺候左右。本假守之所以和你多言几句,只是想……”
“秦王要犀水寒伺候左右?”犀水寒脸上的笑容更浓。“若是假守大人带回去的是犀水寒的尸体,又当如何?”
假守腾猛地一转头,盯着犀水寒。“小将军,莫非……”
“你可以束缚我手脚,可是若是我自己不想活命,难道假守腾能阻挡得了吗?”
“你要如何?”
犀水寒一转身,背对着假守腾。“若是假守腾想犀水寒随你入咸阳,除非答应我几个条件。否则,假守大人即便是伐下韩,恐怕也很难向秦王交代。”
假守腾眉头紧锁的看着犀水寒的背影,放在说上的手慢慢的攥起了拳头,却没有发作,阴沉的问道:“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