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园柳老不吹绵。
目下,已是“柳老不吹绵”时节,不过,地点不在沈园,但亦不远沈园左近一所小小的精致的宅子。
男主人,吴浩;女主人,吴知古。
这是吴浩金屋藏娇之所在。
二人需要一个幽会的去处,不能总在远岫观那个去处,可一可再不可三四;吴知古出远岫观、云门寺,一般来说,只有两个去处,一,虹明桥下的全保长家即姨母家;二,沈园。于是,就在沈园附近买下一所宅子,踏青、幽会,同一路线,出一回门,办两件事,效率既高,也不易为有心人觑出古怪来。
说“金屋藏娇”,其实略有点勉强,因为男女主人从不在这里过夜。
不然,吴知古第二天才回远岫观,云门寺的人就会觉得不对劲了。
目下,绣榻之上,“再睡一觉”之后,男女主人却都觉得很“对劲”。
吴知古拿一根葱管般的柔荑,点着吴浩的胸膛,轻声娇笑,“倒是没想到,我竟有双慧眼,看上的,竟是个英雄呢”
嗯,你的眼光,确实很好。
这不仅仅是吴浩的自得之词。
吴知古,这个女人,其实不简单。
有时候,吴浩也会想,自己同她认识的第一天就滚床单了,这个进度,会不会太快了些
潜意识里,自己的“进度”快,吴浩自鸣得意;他犹豫的,是吴知古的“进度”。
很双标。不过,男人嘛,就是这样一种玩意儿,读者中若有女老爷的,亦不必太过见怪。
但吴浩仔细想去,结论是:吴知古的“进度”,说快、也快,说不快、也不快。
有一段小资们很喜欢的话,“从前的日色变得慢,车、马、邮件,都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
真的是这样吗
事实上,农业社会中,许多时候,男女感情乃至肉体关系之发生,非常之快,较二十、二十一世纪更快。
这是因为他们等不起。
二十一世纪,男女互生情愫,时间、距离,都不能成为障碍,彼此可以反复试探、拉锯、纠缠,最后确定关系。
农业社会呢一错开便极可能此生再不得见,因此,许多时候,男也好,女也好,都需要在最短的时间内确定
上不上
吴知古的决定是:上。
如此短的时间之内,对一个人做出准确判断,下定决心,付诸行动,不容易,不简单。
当然,有个不可或缺的前提:卢松因爱生仇,吴浩拼死救下了她的性命。
吴知古年轻守寡,且未生育,必然有相当的感情和生理需求,但她并未因此放弃基本的原则卢松对她的纠缠,倒是没有时间、距离的限制,但她坚拒不从,终于替自己惹来了杀身之祸。
至于修道完全被迫而为之,她没有真正的宗教信仰,戒律啥的,不能成为她的约束。
所以,嗯,你的眼光,真的很好。
吴浩心说,此时此刻,若来支“事后烟”就更美啦,他并起双指,想象自己在吞云吐雾,“欸,问你个事儿啊。”
吴知古柔柔的,“你说。”
“你想不想做皇帝的姊姊”
“啊你你胡说什么呀”
“我的样子,像胡说吗”
女人从男人怀里抬起头。
凝视吴浩片刻,吴知古“扑哧”一笑,“你的样子,怪严重的不过,还是胡说别的不说,官家的年纪,比我大得多罢姊姊咋做姊姊呀”
“我是说,下一任皇帝。”
吴知古身子一颤。
脸上笑容未去,但已经僵住了。
吴浩微笑,“怎样吓到你了”
顿一顿,“欸,你以为我是上乘宗你放心,谋反造逆的事情,这辈子我都不会做”
心里却说,这可不一定呀
嘴上继续,“你若做皇帝的姊姊嗯,通前彻后,必皆出于圣意,一切皆合规、合法,皆合大义名分的”
“你还说不是胡说沂王嗣子已经进宫了官家已经有皇子了而与莒与莒是远支疏宗,前头千百人排着队呢怎样轮也轮不到他的”
吴浩微微冷笑,“你也晓得是嗣子这位新鲜出炉的皇子,叫做什么来着哦,原名贵和,既入了宫,刚刚赐名竑,封了祁国公”
顿一顿,“嗯,这位新任祁国公,太祖四子秦王德芳的九世孙;与莒,太祖次子燕王德昭的九世孙,谁比谁更远些更疏些”
“可是,可是”
“可是,祁国公已做了皇子欸,皇子而已,又不是太子”
顿一顿,“既非太子,也即是说,还可以看,还可以选”
再一顿,“太子只能有一个;皇子,哪个说只能有一个”
“可是,可是”
吴知古的心,“怦怦”的跳着,嘴里,一阵一阵的发干。
“可是,为什么要选与莒”
“是啊”
“其一,祁国公秉性刚烈,举止豪奢,未必是合适的储君人选至少,当朝者未必以为他是合适的储君人选。”
“当朝者你是说,史”
“对了”
吴知古不说话了,情郎是史弥远的人,史的心思,情郎该是知晓的
“当然了,我说的是未必毕竟刚进宫嘛,一切且走着瞧”
“嗯。”
“其二,别的啥都不说,就说品行、学识你仔细的想一想,与莒是不是合适的储君人选”
吴知古沉默片刻,一边“仔细的想”,一边轻声说道,“与莒谦逊、有礼、好学,秉性尤其良善,仔细想去,还真是真是”
“储君”二字,到底不敢宣之于口。
吴浩心说,“谦逊、有礼、好学”也罢了,“良善”二字,其实非但不是好皇帝之必备条件,甚至,身上的“良善”太多了,十有八九,做不成好皇帝。
良善,只能做好人;好皇帝,未必是好人呀
不过,我只在乎你能不能做皇帝,并不在乎你能不能做好皇帝。
嘴上却如是说,“可不是与莒是十足十的明君料子当朝者的眼光,好得很只要将与莒摆在他面前,他自然就心中有数了”
吴知古隐隐觉得什么地方不妥
仔细想一想:是了,决定储君人选的,难道不是官家,是那位姓史的“当朝者”不成
你方才还口口声声,“必皆出于圣意”呀
再想到吴浩“秉性刚烈、举止豪奢”的颤:莫不成,这位新任皇子,同那位姓史的当朝者不对付
只听吴浩声音虽轻,却隐有金石之音,“所以,我只问你一句,这个皇帝的姊姊,你到底要做不要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