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浩继续说道,“如此不留余地刻削者不给被刻削者留余地,其实也即不给自己留余地,大伙儿抱在一起往下滚,愈滚愈快,最终,砰一声,齐齐粉身碎骨”
略一顿,“两汉以降,但凡亡国的,哪朝哪代,不是恁般自己将自己摔碎了的甚至也包括本朝我是说,南迁之前的本朝。”
“啪”一声轻响,展渊右拳击左掌击节
吴浩皱眉,“殷鉴不远一次又一次我就纳了闷了,这个后来者,咋就是不能吸取教训呢”
略一顿,“目下,本朝,隐隐然又是这副模样了展兄,你说,长将以往,如何得了”
说到这里,展眉微笑,“所以嘛,我要做个试验:看一看,不收恁般多的租,不放恁般高的息,不占恁般广的地,不隐恁般多的田,是不是就过不了日子了若这个这日子依旧过的下去,且还过的不错的话”
展渊目光炯炯,“如何”
“日后,若我真正做得主哪怕只是一府、一州、一军,我的治下,便不许收恁般多的租,放恁般高的息,占恁般广的地,隐恁般多的田”略一顿,“不,隐田,不计多少,一亩也不许的”
再一顿,“看一看,老爷恁般做了,到底能逼出些啥来总不该是黄巾、黄巢罢哈哈”
“军”不是指军队,与“府”、“州”一样,同为介乎“路”、“县”之间的行政区划。
这番话,若叫第二个听了,一定以为异想天开甚至斥为胡说揖到地:
“吴兄,若真有那一日不,应该说,为了真有那一日,请许展某略效微劳”
吴浩心中暗喝一声“好”长揖还礼,“小子得大贤青眼,幸何如之”
二人重新落座,展渊叹口气,“吴兄,你说长将以往,其实,照这样下去,长不了”
“如今的金,就是昔日的辽;如今的蒙古,就是昔日的金如今的本朝,距离宣和、靖康的本朝,不远了然满朝金紫,懵然不觉,犹以为还在太平盛世可叹啊”
这一次,轮到吴浩刮目相看了:他是穿越者,当然晓得“如今的金,就是昔日的辽;如今的蒙古,就是昔日的金”,但当时的人,有这样的认识和危机感的,却凤毛麟角。
这个展渊,不是凡品
既非凡品,何以沉沦下僚
当然,您若非郁郁不得志,咱哥儿俩也未必走的到一起罢
正想委婉探问,展渊却说道,“这个题目太大,改日同吴兄做竟夜之谈,先说别的我今日来,还有他因。”
吴浩心说,我想也是。
点点头,做个“请说”的手势。
“吴兄,你还不晓得,黄达将你告了告你勾连教门,谋为不轨”
吴浩大吃一惊
展渊凝视吴浩,“吴兄同什么教门,确有来往吗”
吴浩断然摇头,“什么教门从未听说,一头雾水”
“我想也是。”展渊点点头,“这个教门的来龙去脉,连黄家自己也说不出个之所以然来攀诬而已。”
略一顿,“大致是这样一回事黄家有个叫阮岩的佃户,要东人比照你吴兄,免逋欠、免二税、减斛面、减租额,这个阮岩,是个乡社的头目,这个乡社,背后似有某教门的影子。”
吴浩阴沉着脸,“我明白了”
“黄家那里,你不必担心,谋为不轨是何等样大事无凭无据,不是说攀诬就能攀诬的一切有我;再者说了,治下出谋反造逆的大案,绝非周明府所乐见,他也会慎之再慎的。”
顿一顿,“不过,这个教门,你却不能大意了他们既然渗进了黄家的佃户里头,未必就不渗进吴家的佃户里头罢”
吴浩悚然而惊,“对”
展渊脸色凝重,“方腊、钟相、杨幺起事之时,国家或者财穷民尽,或者天下大乱,目下,距财穷民尽也没多远了,若整个天下都算上我是说,算上北边,其实已可算天下大乱了”
顿一顿,“方腊、钟相、杨幺,可都是在教的,所以宁不戒惧”
“我明白了我立即就下死力气查这个教门”
心说,幸好你先说的那个“因”不是这个“因”,不然的话,我一“戒惧”了,未必敢同你唠那一大篇土地革命的嗑呢
展渊却已回过颜色,微笑说道,“对了,吴兄,你我不如表字相称还未请教吴兄表字,失礼的很。”
吴浩一怔,他没有表字,也就没有想到请教展渊的表字,“失礼的是我请教展兄表字至于我”
急转念头,老子叫个啥表字好“呃表字长风。”
这是想到了辛弃疾的木兰花慢,“是天外,空汗漫,但长风浩浩送中秋”,乃以“长风”切其名“浩”。
展渊眼睛一亮,“辛稼轩也是渊极敬仰的前辈”欠一欠身,“渊表字不盈。”
吴浩心想:不赢这是个啥怪表字他虽背得几首唐诗宋词,却不晓得“不盈”的出处在老子的“道冲而用之或不盈,渊兮似万物之宗”。
心里嘀咕,脸上堆笑,“不盈兄”
一送走展渊,吴浩立即召集王进功、朱荣、杨奎、李礼会议,通报了黄达诬陷俺们与教门勾连的事情,不过,他没有明说“谋为不轨”,怕吓到他们,引起人心动荡;然后布置任务:其一,查自家佃户有没有入教的其二,查这个教门,到底什么来路
“大官人,”王进功神色略异,“我有几句话说。”
“王师傅请说。”
王师傅却抿着嘴,不言语。
吴浩明白了,挥挥手,朱、杨、李三位不言声退了出去。
“大官人,”王进功慢吞吞的,“我敢保证,吴家的佃户,没有一个在教的。”
吴浩奇怪了,“你如何晓”
“得”未出口,目光已是一跳,“哈王师傅,原来你是在教的”
王进功神情坦然,点点头,“是曾经在教”
“等等”吴浩打个“且住”的手势,皮笑肉不笑,“让我猜一猜那徐江父女,怕也是在教的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