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
凡人称,这一世也不过侃侃百年,这不是一见,而是一别。
可仙说,百年不过青葱岁月,弹指一挥间,百年却过。
足足上百年未见的修士们,推杯换盏,不知是今夜的风儿为何变得些许张狂,竟灭了几盏烛黄的嚣张气焰,只留下还不肯善罢甘休的青烟,扶摇直上。
风打暗了酒桌的灯火,氤氲的酒味混杂在稀稀疏疏的嘈杂中,每个人都开始变得熟络起来,气氛也在高昂之前落到好处,暧昧得模糊不清。
有些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能在酒精麻痹挥发的作用下,变得口无遮拦,憋在心里的,闷在嘴边的,好像在这个时候,倒出来也没有人会在意。
酒后吐真言。
“话说,李清玥圣女大人,您真的跟林凡好聚好散了吗?”
此话一处,四座皆静,每个人都不再言语,更不在意这个头究竟是哪个不懂气氛的蠢货开的,但他们都心里清楚,只不过这个答案。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当事人抿着唇,从皓齿里吐出的一字一句,更有着不可说服的威力与真实。
每个人的注意都在不经意间落到了李清玥的身上,她着烟绿宫装,外披一层薄透的银纱,宽大衣摆上紫薇开得正盛,三千青丝撩了些许简单的挽了一下,其余垂在颈边,额前垂着一枚小小的水滴形紫宝石,点缀的恰到好处。
“嗯。”
鸦雀无声,婴宁有声。
她起身,头上镂空飞凤,金步摇随,莲步轻移,发出一阵叮叮咚咚的响声,衬得别有一番可人之姿。
“我出去,透透气....”
女子似乎从来这样,柔的像是灵泉内的水,望穿了眼,也看不透水底的澄澈。
可却没有人注意到,她慢慢消失在门外,融入黑色里...那双明媚宛如春水细雨在风中荡漾的媚眸,在不知不觉中,沾染上了零星的黑墨,然后浓墨在夜色中渐渐溶开,仿佛整个夜钻入瞳孔,可里面没有月色,有的是幽黑,戾冷,以及....
待女子走后,许多人面面相觑,心领神会,视线交集在一杯又一杯的酒水里,有人一饮而尽,有人捂嘴偷笑,更有人松下一口气。
同窗们不再奚落男子,他们向着他劝酒安慰,因为....这个答案,是他们想要的。
“好了,林凡,别难过。”
“毕竟人家现在可是枝头凤凰,你不过是底下趴的蟾蜍,癞蛤蟆好歹也真的差点吃到了天鹅肉。”
“林凡,说真的,我本以为你们真的会走到最后。”
“真是可惜。”
“哎,别闷闷不乐了,来,以前的事情,是我们的不对。”
“师兄敬你一杯。”
虚情假意的安慰,道貌岸然的酒杯,林凡明白,他丢掉了女子,也就丢掉了被嘲讽与排外的理由,他们不过是借着这股子兴奋劲儿在打压自己,可他没理由拒绝,化神初期的他,莫非敬酒不吃,还要吃罚酒吗?
他接过酒,上好的仙品酒酿,不再是淡淡的醉人味,冲着鼻腔内的,是化作苦水与灌满胸腔的低人一等,林凡摇晃着举杯,端着一饮而尽,泛着苦涩的酒包裹舌苔入喉,酒精的作用好像变得比任何时候都强烈,宛如将整个神经泡在了酿酒的坛里。
此刻,少了女子,百年的虚伪和解,但也彷如有了酒桌该有的气氛,推杯换盏,氤氲烛黄,夜傍华灯初上,每个人皆是脸上微醺,桌上的酒杯还在叮咚作响,林凡加入其中,哪儿管他是否被这个家伙踹过一脚,还是被那个小子逼学狗叫。
所有人都沉浸在了酒精的麻痹里,林凡的心茧上好像开了一束大大的罂粟花,往日藏在枷锁,封印心头的秘密,顺着酒精浸泡的缝隙,慢慢往外渗了出来。
很快,就有人败下阵来。
“不行,我不行。”
“我认输!”
“给我喝!”
林凡将酒杯满上,面对他的同窗弟子连连叫苦,他说出的话都带着一股子酒味儿,显然是已经抵达了临界点。
“凡哥,凡哥,我错了。”
“我真的...喝不下...”
他早就想这样了,卸下心房,彻底酩酊大醉一场,可奈何凡人的酒酿太过稀疏,像是喝了一坛又一坛的白开水。
今日的他,彻底得到了释放。
夜已经过半,李清玥凭着栏杆,映着星光看海水,在那水天相接,风云氤的当中,忽然看见有几点灯火。
或近或远,乍明乍灭,像窥伺,又像羞藏。
她进门,只见林凡将同窗全部灌醉,没了对手的他,将目标又专向了唯一还站着的李清玥。
“你怎么...喝这么多?”
“我....”
看着女子的脸,他好不容易才靠着酒精泡软的神经又一下绷紧了起来,他有点害怕酒言无忌,忍得生疼的头颅,好像拉满的弓弦快要断掉,整个人的理智距离断片就差最后的一滴酒,可他却无能为力。
她踩着曼妙步摇,轻声细语走到了他面前,搀着他的手臂,“为什么...喝这么多。”
“是有什么烦心事吗?”
她冷不丁地问头埋下,看不见寒意正附着在瞳孔之上流转,待抬头,依旧是春色如旧,笑颜挂面,看起来与平日里的她,并未有什么区别。
只是酒窝矫揉造作,好像是笑的太深了,面部与肌肉之间,有看不见的线牵连,拖拽着面部的神经,她像是一颗掉落在青涩泥土里的果实,掰开果皮,里面早已是发臭暗黄的果肉,甚至还附着蠕动的蛆虫,可她的果皮,依然是光洁如新...
“嗯...很多。”
“要说出来吗?”
“说出来,会好受很多。”
林凡半跪而坐,他的瞳孔早已失去了焦点与灵动,他忘记了搀扶他的人是谁,也忘记了李清玥才是主持与提议这一场庆功宴的幕后,他只能在最后鼻息的作用下,闻见如同丹药香般附着在上的栀子花香,这不过侃侃化神的境界,实在是经受不住太多仙品酒酿的灌溉,承载只剩下最后一丝的理智。
他趴在了桌子上,呼吸平稳但沉重不堪,浑浊的酒气从鼻息打出,混杂着其余酒气冲天的酣睡声,是男子截然不同细细碎碎的梦呓。
“我依然...爱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