惨白的月挂在半空，风有些微冷。天气还不错，很合适。
高大的院墙里，一株高大茂密得奇怪的夜合树，足有两三个成年人合抱之粗。不远处是一汪深沉的小湖，映着月色的白，如霜。
已是深夜，两个女孩靠着树谈心。
月下的夜应该是明亮的，但树叶茂密，边际树影斑驳，什么都看起来模模糊糊。
“宁儿，那你再吹一次笛给我听嘛……”一个女孩儿带着哭音的撒娇。
“好啊。”
宁儿的声音总是平静。
笛声小声的响起，细腻的音色，柔美的旋律。听来煞是好听，但若是有懂行的在场，只怕也完全听不出来是什么曲子。
毕竟依着宁儿的性子，也许是她当场胡乱编的也不一定。
百转千结，笛声一直缭绕在耳边。女孩儿觉得宁儿吹这首曲子的时间应最是漫长了，但她却怎么也听不够。怎么都听不够啊……这样的想着，她咬牙忍住的嘤声不小心溢出了些许。
“怎么又哭了？”并没有不耐烦。
她颤着声儿问：“宁儿……什么叫‘死’啊？”
“……”宁儿一阵沉默，似乎在酝酿着怎么回答。
夜愈加的深，风就愈加的冷。宁儿看着荷塘：“我又没有死过，所以也不太明白……但是我知道的，我死了的话，我们就肯定再也见不到了。”
“宁儿……”女孩突然的抱紧了宁儿。
“嗯？”
“可不可以不要死。”
“呵呵……”宁儿笑的声音清脆却不怎么悦耳；她不动声色的转移话题，“都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像个小孩子一样啊。”宁儿把她的手松开，将笛放在她的掌心，“你也吹吹看？”
只发出了一阵奇怪的呜咽声。
“我吹的好难听……”她没有犹豫的自己嫌弃自己。
宁儿忍不住的抿嘴。“我也没有什么好的东西，这支笛就送你好了。以后你可要勤加练习，可不要一直都只能吹出这种怪音啊。”
“嗯……我一定会好好爱惜它的。”她把笛抱在怀里，指头轻轻的摩挲着；玉质的笛身，有一种温润的感觉。
就像宁儿会一直在身边，不会离开一样。
说完，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一直沉默着。她向来不喜说话的，而这时间越是漫长，就越是心中郁结出成吨的难过。她还不太懂这些细腻的情感，只是胸口沉重，像压着一棵旁边这又高又胖的夜合树一样。
寂静的月夜，安静得能清晰的听到自己的呼吸声，风吹草动，昆虫轻鸣，这种安静给宁儿一种无论发生了什么都不会为人所知的错觉。
“呐……我们认识了这么多年了，你都没有名字呢。你想好没有？”
“啊？这个，我没有想过呢……那时候你让我想一个好听的名字，我转过头就忘了啊……嘿嘿。”她尴尬的说着，“反正我就是个妖，要什么名字啊。”
“妖又怎么了。”宁儿使劲拍拍她的头，让她长点记性：“妖和人有什么区别啊，不都能说话会吃东西嘛……你没有想好的话，在走之前，我给你想一个。”
“……”又是压抑的难过，但是她还是嗫嚅着：“好啊。”
“南音。”
“嗯？”
“不如叫南音？。”宁儿忽然站起来走到月光下，“这个名字还真是意外的好听。听说东越那边有一种曲乐，就叫南音。”虽然宁儿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这个‘南音’。
“南音……”她看着月光下的宁儿，发呆。银白的月光洒在宁儿发丝上，单薄的裙衫上，有一种朦胧和神圣的感觉。好看倒是好看，但是她不喜欢，这样的宁儿总觉得飘乎乎的，离她很远。
“怎么？你觉得不好听的话我就换一个，什么银月，小花之类的……”
“没有没有……南音，很好听。”南音连忙摆手。
宁儿看着树荫下南音的身影，久久说不出话。这样就好了，所有的事情都交代完了，毕竟这世上几乎就没有什么牵挂，如果说还有什么放心不下的，就只有南音——这总像个小孩子的妖了。
“南音，你要记得我经常告诫的话。”声音真是遥远哪。
南音忽然就有一种不好的感觉，这种感觉让她的胸口抽动起来——要失去什么重要东西的感觉。这种感觉吓得她一个激灵，她反射般的跑到宁儿身边。
然而，迟钝的南音到了她身边才忽然的察觉到自己的冒失，自己伸出一半的手，就这样僵在空中。
“我一直都记得很清楚的，我不会轻易相信人类的，也不会让别人发现我的……一直以来，对我好的人，就只有宁儿一个……”南音抬起头，“宁儿，你要走了吗？”
还是呜咽。
宁儿愣了一下，还是坚定的点了点头。“我不想被当成礼物送来送去，不想只当一个傀儡，不想嫁给一个从来没有见过的人然后被禁锢一生……我只想要自由自在的生活着。如果这些都不能得到的话……”宁儿向着小湖走去，“这样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南音就这样跟着她，来到小湖边。
江家早已不复从前的繁盛，这小湖也只是偶尔有人打理。边缘倒是浅浅的，湖底却凹凸不平，越往湖心就越发的深。宁儿一步又一步的前行，冰凉的湖水漫上来，浸透了鞋子，濡湿了裙衫。南音拉着她的衣袖，跟在她后面。像是被主人抛弃的小狗，叼着主人的衣袖。
“不见。南音。”
宁儿忽然甩开她的手，头也不回的加快步伐。湖面激起波浪，把浸在无奈中的南音惊醒——“宁儿！”
最重要的即将失去。真难过啊……南音不想。但即使她想要追逐，却也只是两只手惊慌失措的胡乱抓着，虚浮的脚步在湖水里飘摇。湖水漫过腰间，越来越深，越来越无力……南音看着面前宁儿的背影，泣不成声。
为什么她是一只什么都不会的笨妖……为什么她什么也做不了。
南音只有江宁儿一个朋友。
但很快她就要连唯一的朋友都失去了……这般心慌意乱的追逐着，剧烈的浪和情绪一起沉浮，脚下一浅一深。不知不觉水很深了，虽未到湖中央，湖水却已经漫到了肩膀，两个身高都让人担忧的女孩在湖中激起的波浪里飘着，从远处看就像水洼里的浮萍。
“南音。回去吧。”波浪声里，飘来若有若无平静的话语。
南音没有勇气回答。
宁儿依然在迈开步伐，向着湖心。
以后，南音真的能好好的活下去吗。宁儿想着，寻死都心不在焉的她一脚踏空。
“啊！”
只来的及发出一声惊呼，声音一下就被湖水淹没。一旁的南音来不及思考，匆忙间向宁儿走去，然而水中脚底时虚时实，走到水深处也一下踩空了。
慌乱的呼声，不停的挣扎。南音循着声音靠近着，终于抓住了宁儿的手。
然后是宁儿的拥抱。紧紧的，用尽全力的拥抱。南音难过得快要窒息，水时不时的漫过她的脑袋，她却作不出任何反抗。
大概宁儿也是一样的吧。她想。
就这样被她怀抱着沉到湖底似乎也不错呢，南音感受着身边人儿逐渐消失的温度，绝望的在水里睁开眼睛，第一次见到破碎朦胧的月。
美得不似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