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有许多城市,临清则格外不同。
尤其是崇祯元年以后,临清的生活节奏就被无形中加快。
人们的反应总是迟钝的,也是适应最好的。
路边一家酒馆,上午时分便敞开了门做生意。
将近晌午时,门口来了一群人。愣头愣脑的,一时不敢进。
其中的一个,还胆战心惊地将手按在了窗户上,随即吓的又缩了回去,不停开合的嘴巴也不知道在嚷嚷着些什么。
掌柜在里面看着了,心底一乐。
“这群外地来的土老帽。”
脸上却堆着笑,过去打开了门。
“哎哟,今儿这天冷的邪乎,客官们快进来暖和暖和。”
有人迎了,这群人才稍微缓和一些,静悄悄地走进来时,依旧每个人的目光不是瞥向窗户。
见他们人多,掌柜的往里面迎,准备了几张桌子。
孰料这群人更绝,居然三三俩俩地散开,占了好大的一片。
中间一张桌旁,只做了一个面皮白净的老先生和一个同样面皮白净的年轻人,好多位子都空着。
掌柜的堆着笑,小心道:“几位客官,这瞅着要晌午了,用饭的人可不少。您几位赏个脸,凑合凑合”
面皮白净的老先生压根不搭理,旁边桌子的一个莽撞汉却怒了,一巴掌拍的啪啪响。
“你这老叟,好不晓事。爷们会短了你银子吗”
说着,一枚五两银子的元宝扔在了桌子上。
孰料掌柜的却看都不看,依旧道:“几位客官有所不知,咱这儿店虽小,老主顾却不少。大中午的都喜欢过来凑个热闹。位子不多,还请见谅。”
“嘿,有趣,咱还是第一次见着,不喜欢银子的。”
面皮白净老先生的话音有点阴锐,更兼着稀奇。
看手底下人还要发火,他使了警告的神色过去。
“还不过来”
那些跋扈的手下瞬间全都老实的如同兔子一般,纷纷起身,凑了凑,占了三张桌子。
掌柜的忙拱手谢意。
“先生仁义,感激不尽。”
他又回头喊道:“吩咐厨房,给这几位爷送两盘卤花生和呛土豆丝过来。”
“掌柜的,你这店不简单呢。这等绝世珍宝的药玉都敢拿来做窗子,满天下可是独一份呢。”
面皮白净老先生说话时,眸子里竟然满是贪婪。
见他指着窗户,掌柜的一愕,随即笑的打跌。
“哎哟,哈哈哈哈客官莫要说笑,啥子绝世珍宝哦就是一块破玻璃,满打满算不过七文钱,扔在街上都没人要的。”
这一群人全都吓住了,同时也察觉到露了怯。
幸好又有人进来,让他们避免了尴尬。
进来的是三个人,全都穿着十分古怪的黑衣服。说不上来是啥,可是浑身上下都透着利落,令人心悸。
掌柜的却不怕,见了还笑脸迎了上去。
“哟,吴队长今儿咋这般早还是老三样”
那什么“吴队长”笑着摆手,同时眼神扫了一眼堂内,目光专门在这群人身上盯了会儿。
不知为何,竟让他们感觉如同被狼盯上了一般,寒毛直竖。
“今儿来是公事。”
吴队长让手下人拿过来一张大纸。
“你们这店平素人来人往的,着实热闹。所以借着宝地,贴张告示,麻烦了。”
掌柜的忙不迭接过来。
“公家的事儿,有啥麻烦不麻烦的。没公家,俺这店早就关门大吉了,哪有如今这般红火”
随即又好奇地问了一句。
“这是啥告示啊”
吴队长寻摸着贴告示的地方,笑道:“行政委员会最新公告,废奴令。从今以后,在咱们地界,废除奴仆、贱籍,真正实现人人平等。”
掌柜的大喜过望。
“唉呀妈呀,这公告可总算下来了。多少人盼星星、盼月亮,就盼着呢。”
他竟十分激动,喊过伙计,吩咐道:“小栓子,去,把告示就贴在这照壁上。”
连吴队长都被吓住了。
“你这照壁上可是观世音菩萨像,也不怕冲撞了”
掌柜的开口就啐。
“怕他个鸟。这些个天上的神仙就吃俺们的、喝俺们的,从来不干事。从今往后啊,要拜也就拜咱们统帅,拜行政委员会的老爷们。”
眼瞅着小栓子接过告示,动作哆哆嗦嗦的,不禁又骂:“小兔崽子你稳当点,要是把告示弄坏了,非抽死你不可。”
伙计竟不怕。
“掌柜的你可不敢。看仔细喽,废奴令。咱可不是你奴仆,敢打我,吴队长把你抓牢子里去。”
掌柜的气的磨牙。
“呀嘿,倒是没想到这茬。成,揍不了你,我扣你工钱总成了吧”
小栓子已经将告示贴好了,闻言更是不怕。
“你要是敢扣我工钱,我还不干了呢,我去厂子里干去,人家给的比你这儿多多了。”
掌柜的彻底没招,找那吴队长诉苦。
“哎,要我说啊,如今是什么都好,就是用人难哦。我这儿的伙计,工钱都给到一月六百文了,还总想着跑呢。”
吴队长哈哈大笑。
“这也没办法,到处缺人,您呢,还得自己想招。”
说说笑笑,吴队长带人走了。
面皮白净一行人却愣愣地看着照壁上的告示。
那上面每一个字都认识,可读在他们的心底,却遍体生寒。
店外突然涌进来好大一群人,还各个都喜气洋洋的。
掌柜的见了,当即明白怎么回事。
“各位都看了告示恭喜啊”
“能没看着嘛今儿贴的满大街都是,全都疯了。”
掌柜的只看领头的。
“路老哥,听说你在路家可是挺受用的,这就出来了”
那人美滋滋的。
“你还不知道吧俺家少爷俺们东家早就知会好了。咱如今虽然不再是府上的奴才了,可还是管事。东家这次派我回来,就是要干一件大事的。”
其他人听了,纷纷拱手贺喜。
“恭贺路老哥得脱奴籍,从今往后逍遥自在。”
那人感慨连连。
“要我说啊,还是咱们统帅仁义。没有他,哪有咱们活的像人样子的时候”
一群人更是群情激昂,对那什么“统帅”夸的宛如玉皇大帝、如来佛祖一般的了不得。
那姓路的看样子是真高兴,大手一挥,喊道:“今儿个喜庆,咱爷们高兴。今儿中午各位的酒饭钱,包在我头上了。”
众人大笑,簇拥着他坐了。
“这等喜事,原也该蹭你一顿酒喝。”
“喝了这顿酒,沾沾路老哥的喜气,就指望着俺家大小子能考进中等学堂。”
满堂热闹,唯独面皮白净这一边冷若寒蝉。明明满桌子酒肉菜肴,可是却无人稍动。
所有人都支棱着耳朵,希望听到更多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