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白觉得自己一定是遇到好苗子了。
少女的那颗坚毅的心比他想得更为有韧性。
借着泛起的月色,他甚至能看见其手腕上凸起的青脉。
盘结狰狞。
这代表少女已然是强弩之末。
“足够了。”
手中的剑颤抖起来,发出弱弱地鸣声。
“别动。”
慕春虚弱出声,憔悴的脸上挂着汗痕。
“我还能坚持。”
第一次立剑,量的就是毅力。
世人之所以追求立剑,只因有剑仙说,立得越久,便越能触到剑道的那层屏障。
但柳白知道,这其中多是为了锻炼人的意志,同剑道没有半钱关系。
但她要坚持,柳白没有劝阻的道理。
“你的意志足以弥补你的天赋,如果你愿意,就拜入地宗门下吧。”
“那我可以叫你师尊了吗?”
女孩的小嘴颤抖着,那双桃花眼因过度干涩而微微眯起。
“当然可以。”
柳白笑着点头。
他也不知为何会生起收徒的心思。
脑海虽然混沌,但其中却传出阵阵明媚女声。
切切厮磨,仿如耳语。
“地宗传承,不可断绝。”
他轻轻念叨起来。
那个女孩,从来便只知道练剑,一生收了五个徒弟。
一闭关,四记名。
她做着让地宗屹立武林山巅的梦。
但自从那场甲子后,美梦破碎。
宗门资产一处处地变卖,宗门声誉一点点地腐蚀。
到头来,只剩个鸟不拉屎的山头。
少年练剑归来,有时候会在她最爱坐的石桌上发现滴滴水痕。
地宗衰弱,她没得理由放纵。
在黑夜的纱笼中啜泣,便是她的极限。
师尊啊师尊,您可真是个别致人物。
柳白粲笑,看着眼前那颤抖的影,心里蔚然。
“你知道的话,也会支持我的吧?”
少年还记得入门时她的徇徇话语。
“记住了,地宗向来是单传,一生唯有一闭门弟子。”
“等你弟子大成时,你便可以出师了。”
“那你岂不是还没出师?”
“要死啊你!”
她总是喜欢晃着那朵花,心情激越时,花瓣便轻摇,露出里面嫩黄的花蕊。
少年最喜欢看。
柳白回过神来,女孩却已经倒地,脸上不带丝丝血色。
于是,他仿着她的模样,冲着昏厥的徒儿轻言出声。
“做得不错。”
锈剑挣脱那紧绷的手,柳白钻入剑身,托起她的身子,飞进芦屋。
放下身子,让她侧躺;勾起麻被,替她盖好。
柳白做完这一切,侧立在旁,嗡嗡鸣叫起来。
“该去拿丹药了。”
他携剑飞出竹窗,剑柄一甩,将漏风的窗户关了个严实。
……
京城,予家大院,闺房。
屋内点着油灯,桌前铺满黄纸,师徒俩默默地看了许久。
尸体有了,但二人都不会验尸。
但还好衙中有专人干这种活计。
面前这洋洋洒洒的千字文,便是那堪夫的杰作。
“创面平整,五脏齐全,身体无其余伤口。”
少女絮絮叨叨地念了起来,柳白就趴在她脑门上听,疑惑出声。
“一击必杀?”
女孩点点头。
“照结果来看,是这样的。”
予冬眨巴着眼睛,见着师尊再度低吟起来,便试探着开口提醒。
“如果是修炼者的话,应该可以做到的吧。”
一语惊醒。
柳白呆立肩头,内心浮出一个印想来。
对啊,修炼者。
自己是犯了灯下黑的错误,忘了修炼者这一最不稳定的因素。
“我是不是失言了?”
女孩见柳白呆滞下来,还以为是自己打断了他的思路,连忙吐出小舌来。
“没,你倒是给我提供了一条新思路。”
柳白摇摇头,斟酌起心思。
许久,他才再度开口。
“如果是修炼者的话,那作案的时间差倒是可以解释了。”
二品便有疾行能力,有跨越作案的可能。
“但是……”
还未等女孩露出喜色,他却话锋一转。
“为何他要留下尸首?”
“为何他要连续作案?”
“为何要采取这种血腥的杀人方法?”
他伸出三根指头来,抵住了予冬那颗稍微松懈的心。
“也许只是因为自信?”
“如果是自信,何必要选这些百姓,杀那些深宫藏院内的高官达贵,不是更能显露自己的实力吗?”
柳白冷笑起来。
“而且,那个老妪的死,让我想到了一件事。”
“何事?”
少女做着最好的捧眼,只要灵影语气一断,她便好奇开口。
“衙内有内鬼。”
柳白一向是悲观的。
“他一直跟着我们,我们前脚刚走,他便立马……”
“这只是一种猜测!”
女孩眼神慌乱起来。
“确实,但现在任何猜测都可能成为事实。”
柳白看着她那副着急模样,突然开口道。
“你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是不是已经想到人选了?”
予冬的心嘭嘭跳动起来。
二品以上;善使刀斧;身材高大,衙门中人……
女孩想的比柳白说的更深。
她甚至意识到,如果真存在内鬼。
那一定是仅次于爹的衙门中人。
只有这样,他才能得到第一手的案情,才能屡次逃脱追捕,才能……
在爹坐实罪名后,成功上位。
这样的人,只有一个。
“你已经有人选了,对吗?”
柳白漠然道。
“就是那个不让你看尸体的天叔,对么?”
少女没有说话,但那副强撑的脸色已经告诉了他答案。
“别……别说了。”
“你在迟疑什么?他那副仁慈神色说不得只是面具。”
“不……”
予冬攥紧了那枚剑玉,迷糊晃动的记忆一一浮现。
那年天叔妻子病逝,还是我爹出的葬钱。
天叔从小也待我很好。
爹斥骂我时,他总是第一个来安慰;练剑晕厥时,他总是第一个来探望。
女孩一瞬间想了很多。
她想起儿时自己骑在他的肩上去巡逻时打望的夕阳,也想到了河岸边二人大小不一的嬉戏脚印。
一个人能装十年吗?
对于予冬来说,童年一半的美梦是这个男人编织的。
“他对你来说,很重要?”
她把他视作最亲的人。
予冬缩缩脖子,眼神闪烁起来。
“我们走。”
“去哪?”
柳白已经能隐约听见更夫的第一锣鼓了。
宵禁就要到了,行人需退避。
但女孩却带着他,从后门悄悄溜了出去。
“天叔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