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宗共十七副,事无巨细地记录了这一个月发生的所有杀人案子。
柳白看得皱眉。
从一个月的第一起案子开始,一个月来,作案超过四十次。
有一天甚至连续作案了六起。
凶手早上还在城东杀人藏尸,正午的时候便来到城西,徒步五十里,杀死另一个人。
“师尊,您有什么发现吗?”
少女揉揉眼眉,有些沮丧。
她眼睛都看出血丝了,也没发现其中有什么异常。
“尸体放在哪里?”
柳白想看看尸体的伤口,予冬却摇摇头。
“落叶归根,入土为安,官司没有那个能力去收死者的尸体,这是会被戳脊梁骨的。”
“那我们走吧。”
“去哪?”
“拿好你的官印,去案发地。”
……
第一个死者是城东的铁匠。
“这户人家一共四口,没了顶梁柱,估计后面的日子不会好过啊……”
予冬感叹起来。
柳白不言。
二人跨过坊口,寻到一户破旧木门前。
咚咚咚。
“有人在吗?”
予冬尽量让自己的嗓音柔和下来。
没人应答。
柳白等不及,白魂探出,就这么直直地飘入门框内。
屋内没光,但柳白看得见物什。
一些斑杂铁块,一个黑黢火炉,旁边摆了一堆焦煤。
他想起案宗上述写的死亡情景。
“头朝炉盆,脸色狰狞,自颈脖划开一道深痕,内呈黑色,四周无血。”
狰狞意味着死者生前曾同杀人者搏斗过,深痕代表凶手所用的,应是斧刀之类的长锐器。
不,也许不是因为这一伤口死亡。
要想在搏斗中准确地从脖子划到腰间,是不太可能的。
唯一合理的解释,是男人之前便死亡,凶手最后才将其划开,用来泄愤。
但为何案宗上并没有其余伤口的描写?
柳白飘来飘去,脸色沉凝。
难不成是忘了吗?
他摇摇头。
不,案宗上事无巨细,连死者所穿衣服都没落下。
如果有伤口,那便没有省略的理由。
他沉吟着,想出了两种可能。
一是男人当时还活着,只是被**之类的东西晕倒,所以才身上无伤。
二是,官司内部存有内鬼,他故意省略了细中描写,来迷乱后人调查。
“师尊?快出来!”
门外的女孩悄声说道。
“有人来了。”
柳白便又轻飘飘地钻了出来,看得女孩正和一老妪交流。
“哦,你是问这家去哪了啊?”
老妪吊着一双白眼,终是听见了女孩的问题。
“走了,听说是家内男人被人一刀劈死,娘家人连夜赶来这里接走的。”
柳白飘到女孩身旁,默默说道。
“赶紧问问她铁匠最近有没有惹什么人。”
予冬颔首,轻言出声。
“他脾气烈得很,不知道惹过多少人。”
老妪摇摇头,一脸嫌弃。
“咱家也同他打骂过,如今死了,也算是为我这个老婆子报了仇。”
“阿弥陀佛。”
她咧嘴笑了起来,露出腔内的一口黑牙。
予冬看着她,背后生寒。
她还想说什么,却见柳白摇摇头。
“下一家。”
女孩听得出几个字的严肃,冲着老妪微微躬身后,便迈开小脚,哒哒哒地跑出了坊门 。
老妪依旧是那副痴呆模样,喃喃出声。
“有……事吗?”
“这家人……早……走了……”
她的声音嘶哑起来,不复刚才的流畅清明,如同漏孔的风箱。
咯!
老妪说完,头颅扭转,看向予冬离开的方向,两只眼睛惊惧地转动起来。
许久,她才扯着喉咙,吐出了几个字。
“救…救…我……”
予冬走在人群匆匆的官道上,看着柳白就坐在自己肩头晃腿,生灵可爱,便试探地伸手碰了碰。
秀指轻易穿过灵影,惹得低头思考的柳白偏头看她。
“怎么了?”
予冬脸一红,连忙摇头。
“就……想碰碰。”
柳白惊愕无言。
少女的心思本就难猜,何必自讨苦吃地去猜。
柳白从来便是个懒人,不爱去花心思想这些红尘事。
当然,案子除外。
“那个婆婆,我感觉不对劲。”
“哪里?”
柳白沉吟片刻。
“眼神。”他想起那副嗤笑的老脸,眯起眼来。
“她的眼神完全没有聚焦,漂移不定。与其说是交流,我觉得更像是一种本能。”
“本能……是什么意思?”
“心声。”
柳白想了想,换了个词。
“你不觉得奇怪吗,她说话跟连珠似的,有时候你还未问完,她便急切地吐出回答,生怕迟了。”
“明明眼白,耳聋,牙齿掉尽,说话却利索,仿佛提早准备过。”
女孩一愣,驻足停在巷口,也认真回想起来。
“好像……是有点。”
予冬蹙起眉来,却又觉得不是什么大事。
“也许只是巧合也说不准,师尊您太过谨慎了。”
灵影揉揉脑袋,在空中翻了个身。
“也许吧。”
“走吧,下一家。”
“好的,师尊!”
女孩精神起来,快速钻进巷子内,带起一阵香风。
“不用叫我师尊,柳白便好。”
“好的,柳尊!”
……
一家城东,一家城西,二人跑了一个下午,却没有收获线索。
女孩迟闷地跨过门槛,脸色露出几分焦急。
夜晚行宵禁,他们没法出门查案,这一天已经算过去了。
那便还剩最后三天。
“别急,别急。”
柳白飘在女孩掌心内,宽慰起来。
“夜晚出不去,但不是还有更夫嘛。”
“正好他们四处跑,借用他们,同样可以收集线索。”
“希望吧……”
女孩跨过门厅,却瞧见后院人头攒动,不禁有些紧张。
在官场,瞧见走后门的陌生人,没有谁不紧张。
特别是带武夫红帽的。
不是来抄家,便是来捉人。
不好!
女孩咬咬银牙,正欲转身出门,却被飘回来的柳白叫住。
“别怕,不是来抄家的。”
他趴在耳旁,细细说了起来。
“看样子,是你爹养的武夫。”
女孩一愣,连忙跑进后院,果真看到他们腰间佩戴的衙门木牌。
“小冬子?!”
其中一人,髯口圆脸,一身腱肉,光着膀子,正冲着予冬兴奋招手。
“云叔!”
女孩也欢喜起来。
“云叔这是来干嘛来了?”
“这不是那个无头案嘛,又死人了。”
一谈及这种糟事,豪爽男人也生起几分无奈。
“兄弟们一接案就跑的飞快,终于是把尸体抢了回来。”
凡人家没有谁会允许尸体被官家拿走,这是人伦。
但没尸体,这个案子便是两眼一麻黑。
探子们也是被逼急了,这才出此下策。
女孩眼睛亮了起来。
“尸体,尸体在哪呢?!”
“就不给你个小娃娃看……喂!”
天叔还在笑,却见女孩已经绕过人群,掀开那寸白布。
一条长长的黑色血路,从脖子一直延到腰间。
面色狰狞,全身紧绷,确实同案卷上描述的相同。
但予冬和柳白都沉默了。
“师尊……”
许久,女孩才颤声道。
“这不是那个……”
柳白也沉凝起来,看着尸体,喃喃出声。
“怎么会……”
“是这个老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