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飞觉得，卫然在暗示他什么，但是他大概真的太疲弊了，做卧底不是什么轻松愉快的事，心理和身体都时时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徐飞实在太累了。
他朝后靠在椅背上，望着上方灰黑的天花板，一时不知该作何动作。
只听到旁边一声轻叹。
“算了吧，这些事，你知不知道不重要。你先让蝴蝶派人来带苏悦走。她在这里对她不太好。”
徐飞勉强振作起来，竖起身子点点头，“可是我该怎么解释……”
卫然沉默了一阵。
“随便糊弄一下吧，能瞒多久瞒多久。”
卫然这话一说，徐飞顿时惊了。
“你的安全怎么办？你不怕了吗？”
卫然笑了。
“你不要急。你先处理好眼前的事，以后的事，以后再烦吧。”
徐飞也觉得，现在诸多烦心事，让人应接不暇，还是先关注眼下最重要的事，把苏悦送走比较安心。
于是他忽视了蝴蝶发的那些消息，直接跟蝴蝶说让蝴蝶来接人。
蝴蝶：“给你发了这么多消息你不回，一来就让我办事!你当我是你小弟啊!”
蝴蝶：“这几天你到底做了什么!你知不知道，我都以为你出事了!你个臭小子！”
徐飞：“公司出了这么大事，不翻了天才怪！他们把全公司的人都留在公司审查！我没办法发消息！……”
徐飞：“对不起!”
蝴蝶：“这些不提了。你到底做了什么？人是怎么救出来的？你知不知道，我们部的技术员动用了多大的算力去攻击康纳，结果还是一无所获。你是怎么在他们的铜墙铁壁下把人救出来的？”
徐飞：“山人自有妙计。先帮我把苏悦接走吧。苏悦被精神拷问，精神崩溃了。能不能治啊？”
蝴蝶：“目前没什么太好的办法。”
徐飞：“……”
徐飞：“还有，有个叫汪可的技术员，帮我查了不少东西，他现在暴露了，我给了他一个新的身份ID，我申请对他施行特殊保护。”
蝴蝶：“可以。你救人是找他帮忙的吗？”
徐飞：“他是帮了我一些。”徐飞明白蝴蝶想问的是谁，但徐飞含糊其辞，汪可也确实帮了一点忙，不算撒谎！
蝴蝶以为自己问出了想要的答案，也就没有和徐飞继续说，而是和徐飞约定好接苏悦的时间地点就下线了。
蝴蝶没有继续追问，让徐飞松了口气。现在的徐飞，觉得自己的脑子已经要爆炸了，他头上的血管似乎也在鼓胀的跳着。
“这两天你是怎么照顾苏悦的？”徐飞平静的问道。
“我不会照顾人……我把水和食物放在她身边，她好像没怎么吃。我怕她饿死，就给她贴了快速能量补充贴纸。”
“……”
徐飞知道不该责怪卫然，可是苏悦不该遭受这些罪。他掐了掐自己的脑门，只觉得快要窒息了。
“我去看看她。”
最终，他只是挤出这么一句话。
苏悦还在睡。
她平时精心护理的头发，现在像一蓬腻腻的水草，乱蓬蓬的遮住了她的半边脸。
她蜷缩着，连手也握成拳，指甲大概抓破了手心，有些干涸的血色。
徐飞理了理苏悦的头发，握住她的手。
“对不起。”
徐飞的眼泪不受控制的滴落下来。
做了那么多，却还是救不了你!
徐飞恨恨的扯了扯自己头发，狠狠捶了下自己的头，啜泣着坐在地上，像小孩子一样抱着膝盖。任绝望慢慢从心底爬出来，占满所有的呼吸。
“我该怎么办？”徐飞问自己。
“我有办法救她。”
什么？
徐飞猛的抬头！只见卫然站在不远处回看着徐飞。
“我说，我有办法能让她恢复。”卫然平静的重复了一遍。
“你说真的？”徐飞不敢相信的问道。
迎着徐飞不可置信的眼神，卫然淡淡的又重复了一遍。
“真的。我能救她!”
就像曙光终究会刺破黑夜。
等徐飞情绪平复了一些，卫然跟他解释道：“精神拷问导致的伤害，其实是药物和催眠造成的。苏悦用这些药剂的时间不会太长，还没有造成不可挽回的伤害。她现在变成这样，主要是被催眠的缘故。只要能再次对苏悦催眠，让她忘记这一小段时间的经历，或许她就会好起来。”
“那我告诉蝴蝶，让他安排医生!”
“别说!”
“怎么了？”
“……我会，我来。”
为什么连这也不能告诉蝴蝶？
徐飞看着转身走开的卫然，把嘴边的话咽下去。不是徐飞不信任卫然，只是卫然连催眠也会吗？
算了，随便卫然折腾吧，反正催眠也不是随便就能成功的。
卫然找来了一只针剂，还搬了徐飞的笔记本，还有一些电极贴片。
卫然来真的？
徐飞叉着腰，看着卫然这副要动真格的架势，考虑着要不要阻止。
在徐飞犹豫的时候，卫然已经拿起那支针，拔掉针帽，把纳米针头贴上了苏悦的脖子上。
“喂!你来真的!”
“你注射的是什么东西？”
难道卫然竟然真的无所不能？徐飞一时犹豫，然后被卫然素来的强大可靠说服，准备看看再说。
卫然回头看了徐飞一眼，没理会徐飞，只是回头盯着苏悦。等苏悦表情慢慢变得恍惚，卫然把苏悦放平，再把那一连串的电极贴片贴在苏悦头上前胸上，然后把这些电极链接的监控仪器连上电脑。
“你去坐在她身边，握着她的手。”卫然抱着电脑让出了位置。
徐飞不明白卫然的用意，不过还是照卫然的话，握住了苏悦的手。苏悦的手很冰，握着拳，似乎睡着了也还是在紧张。于是徐飞忍不住轻声安慰：“别紧张。我在。”
苏悦似乎能听到徐飞的声音，她眼珠转动着似乎想要醒来，可是却始终没有睁开眼睛。她的呼吸慢慢急促起来，徐飞忍不住又安慰了几句。
卫然忽然说话了，“你现在很安全，你漂浮在温暖的水里，你感到很放松……”
卫然说话的声音轻柔又舒缓，连日劳累的徐飞也差点睡着。徐飞打着呵欠，强打精神看着苏悦。要是发现什么不对劲，他还能及时拦着卫然。
“你的过去在慢慢离你远去……你获得了一个全新的人生，你生活得很幸福……”
看着苏悦紧皱的眉头一点点放松，表情一点点变得愉悦起来，徐飞心中升起了一种感觉……似乎起效了？
“……但是，你突然遇到了车祸，虽然身体慢慢康复，但是你忘记了很多事……”
慢慢的，苏悦的眼珠转动变缓。她的神情变得那么平静，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徐飞不敢叫醒她，转头期待的看着卫然。卫然伸出拇指示意去门外，他最后看了一眼电脑屏幕，往门外走。
“……你刚刚也听到了……我给她安排了一个新的人生，等她醒来……可能就不认识你了……”
“你为什么这么做？还有，她真的……能恢复吗？”
“苏悦的状态实在不好，这些日子的记忆对她来说实在太痛苦了，如果不给她安排新的人生，她很难走出来。至于她能不能恢复……”
“等她醒了，你自己去看就知道了。”
徐飞点点头。几个小时之前的绝望和沉重消散了很多，只是现在的徐飞，情绪就像坐了一趟过山车，起起伏伏，整个人都疲惫得有些麻木了。
“你怎么不直接告诉我，还让我白难过了半天。你不会是故意刺激我让我印象深刻的吧？担心我没看到苏悦的惨样，担心我忘记了你的大恩大德？真是太损了!”徐飞笑着吐槽卫然。
卫然却笑不出来。
“本来我不打算治好苏悦的。”
徐飞的笑凝固了一瞬：“为什么？”
“这个治疗方法知道的人很少。说出来，我会有麻烦。”
然而他还是说出来了。
不知不觉间，原来不止是徐飞对卫然深信不疑。他选择说出来，就是相信徐飞不会出卖他吧。
“我保证，不会对别人说，我也不会去查!”
卫然轻笑一声。
“休息一下，到时间就送苏悦走。”
徐飞的垫子被苏悦占了，他只能裹着毯子躺在几个破纸箱皮上将就了几个小时。伴随着机器的低鸣声，又加上地气的寒意，徐飞睡得不是很安稳。
半梦半醒之间，徐飞似乎梦到了公园的树下，那个有着如精灵般纯粹的姑娘。一阵风吹过，树叶落满了那姑娘全身，转眼间待树叶落地，那惊艳的姑娘就变成了遭遇车祸后，有些木讷的泯然众生。
徐飞一惊，醒了过来。面对一片黑漆漆的夜色，好半晌才想起来现在的境况。
抬手看看时间差不多了，该送苏悦离开了。从昨天做完催眠，苏悦一直没醒过。徐飞估摸着，要是叫不醒她，只能背着她走了。
“苏悦，醒醒！醒醒！”
苏悦蹬蹬腿，扭了几下才慢慢睁开眼。眼中一片平静。徐飞松了口气。她盯着徐飞看了一会儿，徐飞紧张的等着她开口。
“你是谁？”
“你不记得我了？”徐飞说不清此时是什么心情，该高兴还是难过。
“很眼熟，但是叫不上名字。”苏悦揉揉太阳穴，环视了周围一圈。
“这是哪儿？我怎么在这儿？”
徐飞小心翼翼的问：“你还记得什么？”
“嗯……我记得我出了车祸，可是我怎么不在医院？”
“你忘了……”
苏悦想了想：“我确实忘了好多事，很多事情都记不清了……明明知道，但是回忆起来，细节什么的，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苏悦抿着嘴，看起来有些苦恼。
徐飞赶紧安慰道：“你不是说出车祸了么，大概是伤还没好吧。所以才忘了很多事。我们是在街上捡到你的，你不太清醒，我们也不知道你住哪儿，就把你带回来了。”
“哦，谢谢你!”
徐飞勉强挤出点笑意：“不客气！……我有个朋友是警察，我想你需要请警察帮你找到身份，我带你去找他吧!”
苏悦傻乎乎的笑道：“好啊，先生你真是个好人！请问应该怎么称呼啊？我以后好报答你啊!”
“……你太客气了……别说什么报答不报答的话……”
“我们现在就走吧，我朋友已经在等着了。”
“哦，好的!”
苏悦懵懂的点头，觉得眼前这个人表情反应有点古怪，可是她什么都想不起来，不明白他为什么古怪。只能跟着前面急匆匆的人，边走还边用手指整理自己的头发。她是个很爱美的人，她可不想乱糟糟的去见恩人的朋友。
她可能刚出车祸还没康复的缘故，觉得浑身无力，走几步就走不动了，就像饿了很久似的。前面那人回头看她没跟上，又折回来，还半蹲下身，作势要背她。这怎么好意思呢？不过前面那人说要赶时间，不由分说，把她背了起来。
苏悦其实在心里松了口气，她确实没力气走路了。
“这里是哪里啊？为什么有这么多奇怪的机器？”苏悦看着外面这些庞大的机器好奇问道。
“这是个废弃大厦，我朋……我碰巧是个科幻爱好者，就在这里做了好多我想象中的机器，就是不怎么成功……你别跟别人说啊，免得被人笑话！”
“哦……放心！我很能保守秘密的!”说完又做了个把嘴巴上的拉链拉上的动作。
苏悦哪怕失忆了，也仍然是那个善解人意又善良的人。徐飞相信，哪怕是这么随口一说，她也不会跟人提起的。
徐飞背着苏悦，走出了机库大门之后，就打开了鞋子上的机械轮，由着轮鞋带着两人往前冲出去。
“你这鞋子好有趣啊!”苏悦在徐飞背上冲着徐飞耳朵说。
“女孩子不喜欢这种难看的鞋吧？”
“我不记得了！但是我觉得以后我肯定会买一双来试试！……我以前肯定没穿过这种鞋子!”
苏悦似乎心情不错，在徐飞背上还念叨了好多细细碎碎的等康复以后准备做的事。轮鞋速度不快也不慢，带起的风刮过徐飞耳边，刚好模糊了苏悦的那些细碎的人生计划。
过了三条街，徐飞来到和蝴蝶约定好的地方，那里停着一辆黑色的汽车，车牌就是约定好的。徐飞用手环也能刷开车门。
就是这里了。
徐飞放下背上的苏悦。
“我朋友可能有事，只派了个车来。你自己坐车没问题吧？”
苏悦畏畏缩缩的看了一眼这辆车。
“你朋友……没来么？”
“虽然他没来，但是他很可靠，你可以相信他的……等车停下，你看见的就是他了，放心跟着他走就行。”
“……好吧，我信你！”苏悦仿佛突然生出了许多勇气，她还灿然一笑，钻进了车里，在徐飞关上车门前，又补了一句：“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你是个好人，我相信你!”
“……”徐飞扶着车门愣住了。
苏悦自己拉过车门关上，透过车窗微笑着朝徐飞挥了挥手。汽车自动启动，载着微笑的苏悦渐渐离去。
这一去，大概此生都不会再见了吧。
徐飞在微凉的风里站了一阵，才转身回去。
天气开始转凉了，虽然卧室旁放着许多发热的机器，但还是要添置些棉被和取暖器了，否则夜里会被冻醒吧。徐飞边走边想着。
回到机库，卫然还没起来。大概是基因提升药剂开始起作用了，昨夜基本没怎么休息，竟然也不是太累。徐飞干脆坐在控制台，开始跟蝴蝶联系。
徐飞：“苏悦已经坐上车走了，她被精神拷问之后，好像记忆混乱了。能不能给她找个医生看看。还有，以后给她安排个新的身份重新生活吧。”
蝴蝶：“这些不用你说，我会安排好的。”
蝴蝶：“还有，小子，你到底瞒着我们什么？你让我们找的那个汪可，我们找到了，他一用了你给的ID，我们就找上门去了。”
蝴蝶：“他给了我们一些消息，除了那个涉du嫌犯之外，很多你搞到的消息，他都不知道，他也根本没有帮你入侵康纳公司网络!你怎么一个人如入无人之境似的把苏悦救出来的？”
徐飞完全不知道该怎么糊弄过去了，生怕多说多错，暴露了行动时给蝴蝶发消息的另有其人。
“你老实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徐飞：“哪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除了汪可，我在技术部还有一个朋友，他帮的我。”
蝴蝶：“我是问清楚才来质问你的!他说你在技术部的另一个朋友来公司没几年，根本不知道公司背后的事!”
怎么连这个都问清楚了！
徐飞锤头：“那个朋友是汪可不知道的朋友!”
徐飞猜，这个解释肯定没办法糊弄住蝴蝶，但是徐飞也没办法了。徐飞转念一想，不如干脆趁机诈一诈蝴蝶，以攻为守!
徐飞：“其实你们瞒着我的事，我都知道了。所以我很犹豫，到底该怎么做!”
徐飞发过去这句话，很好奇蝴蝶会有什么反应，期待的等着蝴蝶的回复。
也许徐飞真的唬到蝴蝶了，等了好一会儿，蝴蝶才发来了回复。
蝴蝶：“我也早该想到的，你知道了。”
这是什么意思？
徐飞有点拿不准，蝴蝶是不是也用话套他。这话要怎么接，才能不露馅的继续说下去？
不过徐飞没想出怎么接招，蝴蝶很快又回复了：
“你遇到他了吧！”
“你做的这些事，也只有他才能帮你做到！他帮你做这些，你和他关系还不错吧。你劝劝他，如果没有他的同意，官方不会再拿他怎么样了。他如果愿意，我们都很欢迎他回来！”
嗯？
徐飞愣住!
这是什么!
徐飞觉得，他似乎诈出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