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五时,欧阳浩踩着点到了祠堂门外,果然不出所料,那俩人已经离去,欧阳烟躺在床上眼睛一眨不眨的,当看到门外有个影子一晃而过的时候,她起身惊呼问道:“小浩,是你么?”
“姐。你在房里先待着,我先把锁打开,”捣鼓了半天,锁才咔嚓一声打开了。
欧阳烟伸出脑袋,深深的呼吸了一口外面的空气,抬起脚就要走。
欧阳浩在后面跟上:“先生叫你抄道德经,你就安份抄,他也不会告诉父亲,还剩几遍,我帮你写。”
欧阳烟答非所问:“你知道么?那天我去戏台子看戏,却误打误撞进了后台,小浩你知道我看见什么?”
她转身定定的看着欧阳浩,眉眼弯弯,今早上染上的胭脂,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蹭掉了,露出了樱桃小嘴本来的颜色,眼里亮晶晶,里面装的是他这个年纪没有见过的东西,后来欧阳浩才知道,那种东西叫着迷。
欧阳浩随手把开锁的铁丝一扔,抬起看着今个儿有些不对劲的姐姐:“啊?我怎么知道。”
少女嘟起嘴巴,有些不满:“你猜猜么,猜一猜。”
他开玩笑,随口一说,摘了花圃里的一朵花,嗅了嗅,有点刺鼻,想着一会扔掉:“是一个卸了妆的戏子,”又思考了思考,指尖在自己的眼角划出一条线:“眼尾有风情,然后脸上有没有卸干净胭脂的红,像什么呢?”仔细想了想姐姐最近看的戏本,没有想出来。
少女眼睛微微放大,脸上染上了红晕:“对对,他眼角是不解风情,脸上没有擦胭脂,却自带着一丝妖媚,不俗气,因为不是人间物。”
欧阳浩看着她一脸思春,莫名心里有点慌,捏着花嗤笑:“姐,你怕不是看戏本看多了吧。”
”不,他不是戏子,他是茶楼上的看客。”顺手拿走欧阳浩手指间一摇一晃的花,她转身离去,一蹦一跳的要拐弯绕过长廊。
欧阳浩有点惊讶:“哪里家的公子?让额娘给你相相,都快把你的魂都走了。”
欧阳烟脚步不在轻盈:“不知道,怕是我在他眼里都抵不过一眼的萍水相逢。”
“那可真是可惜了,不过他万一常去那个茶楼呢?”少年讲。
脚步直直停下,欧阳烟声音低沉,带点哭腔:“父亲说,我早已许给了洛家大少爷,他为了我不偷偷跑出去,把我锁在了屋里。”
欧阳浩心里一紧:“姐,你这是要去哪里?”
“还记得咱俩小时候常摘梨子的的那颗树么?你从来没有爬上去过一次,我也没有告诉你,从那颗树往远处看,能看见一条路。”
“什么路?”
“能看见戏台的路,我要爬到梨树上去看,等到明个早上,在看他一眼我就死心了,安安稳稳的做我的洛家夫人。”
“若是不见呢?”欧阳抬头看她。
“若是不见,那便是无缘了,此后我怕是会想不起来这个人。”欧阳烟开始跑起来,夜里的青板石泛着冷光,少女的脚在上面哒哒哒哒色跑着,声音听起来到是格外欢快。
“你先回屋里睡觉吧,夜里凉,你就不要陪着我了。”欧阳烟的在前面清脆的说道,声音很快就被微风吹散了,什么也没有剩下。
欧阳浩跑着跑着便停下了脚步,声音有点小,喘息这道:“明个儿早上你早点下来回房,别被发现了。”欧阳烟在远处挥挥手,意示他走。
天亮了不久,欧阳浩早早的起身,还没有走到梨树的那个院子,一旁几个家仆抬着一个发臭、拢着白布的人形物体抬了过去,可能那丫鬟刚死不久,发出的臭味并不重。
这几天府中不知道怎么总死丫鬟、家仆,就在那湖里,且不谈家仆,光是丫鬟他近些日子就见了有三四个,父亲查了好些日子,也没有结果,自己见的都麻木了,额娘则有些惶恐,欲言又止的望着父亲,父亲则给她一个眼神。
欧阳浩并不知道父母向自己掩饰了什么。
望了两眼,便没有在意,踢脚向前走去,而后的家仆却切切私语:“你说这她是怎么能跌入湖底?”
“不知道,听说老爷前天晚上刚把小姐给禁足。”
“是啊!也不知道她是怎么跑出去的,唉,可怜了我那外甥媳妇,昨个儿可是她值的夜。”家仆深深的叹了口气。
“嘘,你可小声点,少爷还没有走远呢!”那家仆推了推发牢骚的那人。
脚步愈来愈慢,最后停了下来,眼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掉泪,但他没有回头,继续向前不紧不慢的走着。
家仆的声音越来越远,欧阳浩的眼睛微微低垂,今天刚换的白鞋算是派上了用场,不过却沾上了泥土,欧阳浩有点不喜的伸手去擦,却留下了一道痕迹,他不在管,起身朝梨树走去。
梨树已经老了,这些年来开出的梨花都只是零零碎碎的几朵,更何况是梨,结出来的都没有几个。
她也真是傻,低下脑袋欧阳浩低沉沉的笑了起来,那天故意装作不知情去房里给她开门,姐姐果真毫不犹豫的直奔向了梨树,还真当我没有爬过梨树啊?
梨树的那头的确是一个茶馆,可是姐姐你已经长大了拜托,年老的树怎么能载动你的重量,偏偏靠向湖水的那头树枝被虫蚁咬了个空心,“我可是亲眼看见的呢!”欧阳浩自言自语,就知道你会为了看茶馆看更清楚一点,会踩上那枝空心的枝干。
然后扑通一声掉入湖里,怎么爬也爬不上岸,当时姐姐在湖里应该折腾了不到七八下吧!那带着鱼腥和腐烂树叶混杂着冰冷湖水灌肚的滋味肯定不好受,你一定想过尖叫、求救,可惜,你喊不出来,便一生一世埋藏在了那里。
欧阳浩的神情一点也不想平常安静儒雅的表情,扯起嘴笑了笑,充满了劣质,然后朝着一旁的湖水猛的跳了进去,他并没有挣扎像是一心求死,果然很冷,鼻口都是腐烂味道的水,好脏。
当暗影从水中把欧阳浩从水中捞出来的时候,他整个人都是湿漉漉的,发丝贴着惨白的脸,脸上印着病态的红,如同女儿家擦的胭脂红,欧阳家主恍惚间把他看成了欧阳烟,他任性的大女儿。
喝了几副中药的欧阳浩缓缓睁开了眼,意料之中,自己还活着,暗影果然跟着自己,从打开姐姐房间的那一秒,到自己和那痴情姐姐见面的最后一面,在到自己故意落水的那一刻,暗影他就一直在,未曾离开。
门被推开,欧阳家主站在他的床面前,穿着一身白衣,一瞬间他仿佛老了好多岁,欧阳夫人手中拿着个帕子,嘤嘤嘤的哭泣,双眼通红,整个人靠在欧阳家主身上,一脸痛不欲生。
“老爷、夫人、少爷,节哀顺变,”一旁带大欧阳烟的嬷嬷安慰道。
欧阳浩脸上黯淡无光,整个人毫无精神,一脸憔悴,整个人沉浸在自己巨大的悲伤中,开口则是一声梗咽,嘴里断断续续的发出声音:“都是我,都是我害死了姐姐,我怎么还没去死,为什么!为什么我还这个世界上!”
巨大的悲伤把他压垮,身形在微微颤抖,说道最后时,直接就全身抖动起来,像是要愧疚的昏死过去,欧阳夫人连忙去安抚他的情绪。
“我和你父亲都已经知道了,孩子你不要自责,更不要做出跳湖这种傻事儿,失去烟儿我们已经够伤心欲了,你万一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你要娘可怎么办啊!”
欧阳浩躺在欧阳夫人的怀里,哭的像个知道后悔当初的孩子,眼泪一滴滴的像是浸到了欧阳夫人身为一个母亲的心里。欧阳夫人拍着欧阳浩的脊椎,眼泪含着泪花儿:“小浩你不要伤心了,该过去的总会过去,节哀吧,爹和娘一辈子都相信你。”
“可是我还是忘记不了是自己,是自己亲手把锁打开了,不然现在姐姐还是鲜活的一条生命,是我!都是我!”欧阳浩眼里挤满的泪,眼神灰暗,毫无色彩,往日时光的男孩仿佛消失不见。
他撒开抱着额娘的手,开始胡言乱语:“湖里的水真的好冷,我跳进湖里的那一刻,冷的我都抬不起头来,”欧阳浩转眼去看额娘,一脸焦急的拉着她的手:“娘,你说姐姐会不会染上风寒,风寒可是会死人的,姐姐自小就爱活蹦乱跳,但难免不了天气冷,冷风要是进入身体内,那可是会死人的啊!”
欧阳浩转眼就要起身,满是惶恐:“我一会儿就去给她煎药,不能再慢了,等等就见不到她了。”
欧阳夫人终于忍不住了,压抑的哭声一下下爆发了出来:“我的儿啊!你可清醒点吧,你姐她已经死了!”欧阳家主看不下去了,深深的又叹了口气,五官硬朗的脸上带着哀愁。
“走吧,先让他一个人静静。”
屋子里恢复了安静,暗影也走了,身子早被那刚才演的那两下戏折腾的不能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