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小时后,浓烟和大火在这座小楼蔓延开来,周边居民纷纷打电话报火警,消防车辆在更久之后才缓缓而来。
伊斯塔利和加里宁躲在巷道后的阴影之中,随时准备为这座已经毁掉的秘密报社做“善后”工作。
果不其然,一辆其貌不扬的红色小汽车伴跟随着消防车而来,停在了不起眼的路边,身穿灰衣的数个乌萨斯人从车内奔出,表情忿忿地站在火场旁边。在浓密烟尘的缝隙,黎博利看到他们似乎正羁押着某个人,听到了他们的破口大骂声:
“你这‘乌萨斯粗口’的渣滓,你给他们通风报信了!”
“我没有啊,大人,我没有,我怎么知道……啊!”
惨叫声让伊斯塔利感到一阵熟悉,他凝神细看,被羁押的人果然是那日自己演讲后和自己对话的感染者——那人当时表态愿意加入,看来是转头就把他们出卖了,为了“真正”地吃饱饭。
“你没有?那你怎么解释我们的人才找到,他们就跑了,你这混账东西,我们居然还把你好吃好喝地伺候了几天!”
“啊!我知道我罪该万死的感染者,但是我一直……一直效忠陛下,容不得那群人一点污蔑,请相信我,求您了!”
“呸!你这样的人就是我们帝国的耻辱,给我狠狠地打!”
感染者被那群人用钝器击打的惨叫连连,在这即将燃尽的废墟中,配上不息的浓烟和消防车泼洒的泡沫,如同构成了一副奇特的油画。伊斯塔利凝望着这个场面,他的心中既无愤怒,亦无难过,只是感到一股深深的悲哀。
“我们之前遇到很多次这样的事情,习惯就好。”一旁的加里宁安慰着同伴。
“他们真的会有觉醒的那一天吗,加里宁?”
“会的,我们就是为此走上这条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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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汉帕城的据点被捣毁之后,地方政府和军警加大了搜捕地下感染者组织的力度,伊斯塔利等人开始了一段颠沛流离的日子,一直没能找到合适的移动城市建立报社。直到近三个月后,《星火报》的代办人季诺夫联系到了他们,终于令他们在乌戈杨建立起新的据点。
当然这四处辗转的三个月里他们也并非一味躲避,在城市感染者和贫民中传播“多数派”的思想理念依旧是他们的主要工作。伊斯塔利参与了越来越多的演讲,其技巧和感染力进步飞速,也为组织发展了越来越多的成员。
新成员中,柯伦娜和安特洛夫二人令黎博利尤其印象深刻,他们非常积极地接受并学习弗拉基米尔的思想,为此拒绝了一个名为“整合运动”组织的邀请。
黎博利向柯伦娜打听了这个“整合运动”,后者注意到,当得知这个以乌萨斯西部地下感染者联络网为基础的组织由塔露拉建立后,他的表情有一丝微妙的变化,不过她倒也并未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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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月13日 p.m 12:03 移动城市乌戈杨
这日清早,伊斯塔利隐蔽住所中的咖啡杯无故掉在地上摔得粉碎,黎博利无奈地收拾着碎片,感到一阵心悸。
午间,他们如往常一样在城中一个偏僻的餐馆进食,伊斯塔利和加里宁坐一桌,季诺夫和格奥尔基坐另一桌,他们都戴着尽可能遮住相貌的帽子,点餐之后即沉默不言。
沉重的脚步声毫无征兆地传来,在众人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时,一名便衣乌萨斯带着两名全副武装的军警闯入了餐馆,餐馆老板匆忙上前迎接,被便衣乌萨斯人挥手制止:
“我们将对这里进行检查,请名为‘季诺夫’或是‘格奥尔基’的先生来我这里。”
这句话在伊斯塔利耳边如同惊雷炸响,更强烈的心悸向他袭来。
“如果季诺夫先生和格奥尔基先生在这里,请赶紧来到我这里,否则我们将会迫不得已地带走在场所有人。”
餐馆立刻炸了锅,用餐的人一边吵嚷一边东张西望,甚至有人直接开始喝问旁桌人的身份,直到两名乌萨斯人主动站起身来:
“我们就是你们要找的人。”
“很好,两位,请跟我们走一趟。”
便衣人一个眼神,两名军警立刻上前,用手铐控制住了季诺夫和格奥尔基。两人并未多作反抗,他们的表情和话语都显得非常平静。
“喂,怎么突然变冷了,你有没有感觉。”
“是啊,好冷啊,怎么了?”
一阵窃窃私语传来,空气中的温度正在诡异地下降,然后,格奥尔基将目光投向了不起眼的餐桌,投在黎博利身上。
制止、劝诫、称赞、鼓励、期许……伊斯塔利很难描述在这短暂的目光交接中从对方眼中读到了什么,但是他知道,这个眼神已经烙印在了他的内心深处。
加里宁紧紧按住黎博利坚冰般的手腕,竭力地阻止他举起手臂,他感受到了后者的颤抖,直到格奥尔基二人被带走,消失在二人视野里。
“抱歉,伊斯塔,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要阻止你……”
“我知道,但是……无法接受。”
“是的,对于我们而言,无法接受”,乌萨斯男人的眼泪脱眶而出,“即便我们在此发难,他们的贵族迟早会来,军队会来,甚至还有那些我们完全无法对付的帝国阴影,所以格奥尔基选择了牺牲自己。”
“我……可能以后会后悔……”
“但你现在的克制,很了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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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比残酷的事实很快传遍了全城,三天之后,城里的报纸宣布将公开处死两名密谋叛乱的感染者,格奥尔基和季诺夫的照片被刊登在了最显眼的位置。
其实,餐馆中的事情发生后,报社剩下的人都很清楚会是这个结果,即使他们尽量避免提起此事,即使他们还在用乐观的交流掩饰心中的感情。
现在,伊斯塔利不得不亲眼见证在这大半年里待自己如大哥的报社主编走向自己壮烈的末路。
在临时搭建的处刑台上,格奥尔基和季诺夫浑身伤痕,持续三日的酷刑折磨得两人奄奄一息,但所有报社成员都清楚,两人无论面对何种残暴也绝不会出卖同伴。
“死囚格奥尔基,最后问你一次,对于背叛乌萨斯的指控,你可认罪?”
军警最后的喝问歇斯底里,重伤的格奥尔基只是横眉冷对;教堂的牧师给他做临刑前的祷告,得到的也是轻蔑的目光,以及他最后的遗言:
“我从未背叛,我的内心永远与乌萨斯人民同行。”
绞刑开始,刽子手娴熟而毫不留情地砍断了绳子,处刑台下大片观看的市民拍手叫好。他们痛斥着感染者渣滓,喝骂着帝国的叛徒,最后齐声山呼陛下万岁,人声鼎沸,久久不绝。
即便如此,格奥尔基死前望向众人的目光依旧是充满了仁爱与怜悯,远处的伊斯塔利和加里宁看的清清楚楚。
“伊斯塔,我们搞革命的,要一不怕苦,二不怕死。”
加里宁小声,但是坚定地说道:
“格奥尔基大哥,他是笑着离开的,因为他坚信我们事业的正确,坚信自己走上的这条道路,我们会铭记他崇高的意志,弗拉基米尔也会铭记。”
黎博利缄默无言,这种欢呼在处死感染者的刑场是很常见的,但这一次却令他觉得分外刺耳。
“我能感觉到,你又一次克制住了,这很不容易……”
加里宁轻拍伊斯塔利的后背:
“兄弟,记住那天格奥尔基最后给你的眼神,记住你现在的感受,然后带着这些继续前进。”
伊斯塔利突然想到弗拉基米尔亲生兄弟上绞刑架的事,此刻他也终于明白,是什么在一直激励着这位“多数派”领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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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的一年多里,加里宁继任了报社的主编,他们继续发行报纸,或是发表演讲吸纳更多同伴。然而军警的搜捕也是一日胜过一日,他们不得不在东部的多个城市游荡,有时刚进入一个城市还没找到落脚点,发觉危险后就又得立刻逃走,甚至还有一个月不得不躲入荒野之中,茹毛饮血。
报社最终没能扛过这样的高压,由于叛徒的出卖,加里宁等数人最终也遭到抓捕,这次是第二集团军冒险出手,使他们暂时被羁押在监狱而避免了被处死,勉强保留了革命的火种。
不过《星火报》本身就没那么幸运了,为了避免更大的风险,弗拉基米尔决定暂时将其停摆,由伊斯塔利带着剩余的成员逃回东部的感染者据点。想不到途中又一次遭遇重大危机——一个突然设置的纠察队哨卡拦住了众人,要求检查身份,全靠库可夫的心腹阿列尼切夫少尉及时赶到,艰难地替众人解围,众人才逃出生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