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男孩似乎颤抖了一下，依然坐在地上，面无表情低着头，但在我看不到的地方，深棕色的眼睛中，淡淡的明黄瞳圈已然缩紧。
“异乡的旅者，你是谁？”
短暂的沉默之后，他开口道。
上来就是哲学界终极命题，我是谁？我很清楚他不是在问我的名字，也不是问我的来历。
虽然我先前说过我是从很远的地方来的，但他说出这话的时候，我就意识到，在他看到我第一眼的时候，就应该看出我的来历了。
而能有这种能力的，无一不是魔神级别的存在。
我皱起两条眉毛，不是吧，真是岩神钟离？
虽然这熟悉的眼睛发色和耳饰让我有此猜测，但两者间差距是不是太大了点。岩王爷身长如玉、会弁如星、丰神俊朗、风姿儒雅，魔神照面不改其色，历遍万古不损其心，那是怎样的一种帝君之姿，实在很难跟面前这灰头土脸的五六岁小男孩联系在一起。
我揣测不出他问题的含义，迟疑了一下回答道：“现在的我是我。”
这个问题本身就是对自我意义的考究和寻找，是对一切因果、时空、灵肉的无穷思考，是所持信念的体现，并没有真正的答案，我的回答也只能作为回答而存在。
不知道小男孩是否对这个回答感到满意，他抬起头来，目光仿佛要洞穿到我灵魂深处。
“这里确实是提瓦特。”
“那你……真的是钟离？”
我小心翼翼地询问，看着他的眼睛。
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从轮转翻覆的黑夜中透出点点明黄的微光，像是在孤寂的河岸上遥望河面时看见的只只光点样的小船，慢慢地浮动，然后向下沉落，消失在深远的黑暗里。
也只有这一双眼睛，不被这具小小的身躯所拘束，容纳和回望着遥远深沉的大地和过往。
他是钟离。
他一定是钟离！
“这不重要。”
小钟离似乎并不想承认，他站起身重新戴上兜帽，只露出小半张脸。
我皱皱眉，岩王帝君是不会说谎的，所以他一定不会否认，但既然身份已经被猜出来了，为什么还要回避呢？
就因为身体变小了？
据说帝君尘世游玩之时会变幻不同相貌，别说小孩子了，女人据说也变过，有什么难以启齿的呢？
钟离也不像是那种扭扭捏捏的人，六千年的磐岩之心，早已历遍尘世种种，难以再动容。
我忽然想起刚刚小钟离昏倒这一茬来，因此导致了我那半瓶矿泉水的枯竭，岩神钟离也会因为口渴而休克吗？
他是钟离……吗？
是。
但是，绝不是那个震天撼地身具盖世神力的钟离，更不是那个放下一切之后尘世闲游的钟离。
那么，到底发生了什么？
刚才从小钟离的眼睛里我看到了无数浮动沉落的光点，仔细想来，却是灰暗和忧伤的底色，一双承载六千年岁月的双眼为何会有这种颜色？
以及，这里到底是哪里？
我展眼望去，周围一直有着风沙，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一直吹拂过来，没有大量的植被，应该不是位于新手地区的蒙德。
璃月吗？
到处是破烂的碎块、墙体、石柱……碎裂得厉害，乱七八糟或高或低地横躺在大地上，或许是长久的风沙，都已经完全不成样子，辨认不清原来形状。
璃月有这样的地方吗？
我曾走过每一寸土地，甚至连天空都布满了我使用风之翼的痕迹，我很确定，没有。
游戏里的跟真实的不一样？我是穿越到了游戏里，还是游戏背景来源的真实原型世界？
如果是后者或者其他可能，那一切都将充满未知。
因为直到现在我依然没有发现有什么“系统”之类的金身指在脑海里出现，感觉也不会有了，穿越过来也没有变身成任何土著，妥妥的一个外来者，还不像空哥荧妹两人一样拥有肉身横渡世界的力量。
我就这样普普通通地赤条条地穿越过来了，全身上下就一条平角内裤，手里抓着个空荡荡的矿泉水瓶，这怎么玩儿？
别说天理深渊和魔神了，遇到史莱姆我都得跑路。
还好的是开局就遇到Q版的岩神，还用半瓶矿泉水救了他一命，但这操作本身就很离谱，难道我玩的是帝君养成记？
“帝君大人，你现在这副模样是在尘世闲游吗？”
“尘世闲游……”五六岁男孩模样的小钟离重复念了一句，他虽然不主动承认自己的身份，但对于我的称呼也并不进行否定，而是认真想了想道：“那是一千年前的事了。”
“一……一千年前？”
我定在了原地。
不会吧，我居然是穿越到了一千年后的提瓦特大陆，也就是说……
我的刻晴！我的莫娜！我的罗莎莉亚！
所有人，全都没了。
怎一个惨字了得。
这个时间线实在让人太难过了。
……而这个时候，甘雨是多么地解渴啊。
即使再过一千年，岁月也无法枯折美丽动人的甘雨仙子吧。
千年，这是多么让人无奈的数字。
或许如甘雨这般有着仙兽血脉的烟绯，以及半精灵可莉，有着非人血脉的迪奥娜……寿命应该不会像人类那么短，这样看来，人类真是脆弱呢，仅仅只是岁月的流逝，便可以轻而易举抹掉他们的存在。
“你这副模样又是在干嘛？”小钟离看了我一眼。
终究还是开口了，不愧是注重礼仪的往生堂客卿，不过……千年后的现在还有往生堂吗，还有胡桃吗，估计都已经把自己送走了。
我摸了摸下巴，“出门仓促了点。”
我隐晦地察觉到，小钟离又把话题引开了，他没有回答为什么他变成了如今的样子。
小钟离转过身，向先前人群聚集的地方走去，我立刻双手一叉枕在脑后慢慢跟上。
也是这个时候，我忽地感到一阵轻松，刚刚其实一直有一种沉重和压迫感，那是从他的双眼所透露出来的，万古悠远的高亢和厚重，岁月的沉淀和历史的尘埃。
当身处他的目光下时，便不得不承受那其中的压力。
“你为什么要来这里旅行？”
小钟离走在前面，声音稚嫩而清亮，配上小小的身形，赫然就完全变成了一个确确实实的半大的孩童。
“其实不是我要来……当然我也想来，可能有什么使命吧。”
我用手握成一个圈放在右眼上看向黄沙满布的模糊天空。
“比如拯救世界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