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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天星不照之处·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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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着男孩用泥土完全掩埋眼镜男人之后,男孩又拿起树枝在旁边挖起来。

“你干嘛?”

“以后没人帮我挖了。”

男孩说。

他埋着头,眼睛从来不眨,但睫毛长长地覆盖着底下的幽蓝色,无从刺探他的内心。

我皱着眉毛看他,微微张嘴又闭上,然后慢慢拿起树枝,一下一下,跟着挖了起来。

这世界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些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人间还是地狱,我来对地方了吗?

男孩跪坐在地上,紧紧握着树枝,显出青绿光泽的瘦削手臂筋脉贲张,泥土翻飞中,墓园里显得十分幽冷,是太阳照不进来的地方。

当我再次跟着男孩往山脚下跑去时,天边已经是橘黄色,男孩依旧精力旺盛地在前跑着,斗篷在身后呼呼地响。我发现我一直是跟在男孩后面,从我在草丛里见到他的第一天,他就是这样跑着,从未停止过。

我忽然知道了是谁把他绑在草丛里的了,是眼镜男人,所以才有塞嘴的面包和割绳子的石头,他应该是不想让儿子看到自己被杀死的场面,这并不是怕丢面子,而是不想仇恨蔓延。

我问男孩:“你真的不恨兽奴吗?”

男孩跳进山脚下那条贯穿的小河,我也把斗篷脱下伏在岸边洗了洗,男孩冒着脑袋在河面上,两手凫着水,好久后才回道:“伊蒙洛卡都打不赢他,我恨他我会死的。”

我愕然,出乎想象的理智啊。

洗完后我把斗篷攥在手里,光着上身和男孩湿淋淋地往小屋跑去,路过牧场的时候,一个戴着圆顶草帽的胖农夫朝着男孩大喊。

“小混蛋!你昨天又偷我牛奶了!”

“这次不是偷!是借!”

“臭小子……”胖农夫仍旧大喊大叫着,但我和男孩已经跑远了。

快到小屋的时候,我看见两个小女孩牵着手逛街,其中一个红彤彤地,戴着帽子背着书包,手里拿着一个比头还大的棉花糖。

“可莉?”

小女孩转过头,惊喜地喊道:“吃鱼哥哥!”

我停下步子,正要开口,却又看了看她身边的另一个小女孩,淡淡的眉毛,扎着蓬松的鱼骨辫,正是进狼神部落时看见的那个小女孩。

只不过她今天穿着一身粉色的公主裙,腰间系着大大的蝴蝶结,项上挂着一串珍珠,戴着白色薄纱手套的双手握着一根画笔,打扮十分贵气。

她看见我靠近,立刻往后挪动了两步,微皱眉头,灵动的眼睛里有着不属于小孩的成熟——你这家伙,保持距离。

在狼神部落外面时,她眼里也只看着可莉一个人,尽管可莉十分爱玩,经常弄得自己脏兮兮地,但精灵血统带来的高贵是无论如何都无法掩饰住的。

可莉便放开她的手,抓着我说道:“我们回去吧吃鱼哥哥,你今天早上去哪儿了,芭芭拉姐姐在等你呢。”

我顿时放下心来,看样子大家都没事,只有我一个人被卖到竞技场,惨是惨了点儿,但是这一天下来……真是一言难尽。

可莉跟鱼骨辫女孩挥手道别,一边把头埋在棉花糖里,一边跟着我往小屋走。

“你要吃吗?”她问我。

我摇头,“你朋友请你吃的吗?”

“嗯,我也送了她一只画笔。”

我笑道:“可莉真是好孩子。”

说话间已经快到小屋,芭芭拉一只手挨着门框,遥遥地便看到了我们。

这时有些微风,卷着少女的发丝和衣襟,薄暮下的小屋,人儿逡巡欲语,宛然一幅素色温馨的图景。

积压了一天的憋闷心绪忽然间被驱散,我招了招手。

可莉边跑边说:“芭芭拉姐姐,我们回来了!”

然后把棉花糖凑到芭芭拉脸上,芭芭拉迫于无奈只好小小咬了一口,许久没有尝到甜味的少女不由微微眯起了眼睛。

唉,早知道我也应该尝一口的……一定很甜吧。

走近以后,芭芭拉看着我,嘴里包着棉花糖,微微嘟着,一时没有说话,过了会儿她目光垂低,走到我面前拿过那件洗了的斗篷,说:“我去晾着吧。”

然后便转身往屋里走,我当然知道她心里其实很担心,早上莫名其妙人就没了,我估计是天快亮的时候被那个卫兵用药晕了——或许男孩当时推到我面前的那杯牛奶就有问题,所以我才一点感觉都没有就被掳走了。

我跟在她身后本想解释一番,但又不知道男孩是怎么应付芭芭拉的,只得暂缓。

小钟离就坐在屋里的凳子上,两条腿够不着地面,两手放在膝盖上,坐得笔直。

见我进来,他看了我两眼,似乎想要在我身上看出点什么来。

我走过去拿了一张凳子塞在屁股下,摸了摸光着的膀子道:“衣服湿了,真不是故意不穿,晚上好啊爷。”

“晚上好。”小钟离没说什么。

但同行了这么久,我已经能从小钟离的眼神中领悟出一些东西了,看样子他早上是知道我被掳走的情况,毕竟同一个房间同一张床,但只是个普通小孩的他,最好的做法就是装作不知道。

只要对方没伤害小钟离就行了,大家都没事,这已经是我今天最大的安慰了。

“这是?”我看着桌上的一堆水果,很像是草莓苹果之类的。

芭芭拉走来说道:“刚刚一个农夫伯伯送来的。”她想了想,又形容道:“有一点胖胖的。”

我立刻想起回来的路上,那个牧场里戴草帽的胖农夫,看样子就是牧场主,不过似乎跟男孩的关系不赖。

男孩正好推开房间门,换了衣服出来,他瞥了一眼说道:“你们吃吧。”

然后又用眼神示意我,我便站起身跟他走到屋外。

男孩拿出一个布袋子给我,“这是剩下的钱。”

我接过来,看了他一眼,知道这是卖我的钱,但我又递给他:“你爸爸用他的剑换我回来的。”

男孩愣了愣,抬头看我,我第一次近距离这么清晰地看到他睁大眼睛,虽然此刻那幽蓝色的眸子露出一丝疑惑和恍然。

他又低下头,“那是两回事,伊蒙洛卡也不会把剑给我。”

“好吧。”我说,“我们明天就要离开这里了。”

眼镜男人最后说叫我离开这里,我也隐隐觉得再待下去可能会有更多不好的事发生,狼神部落最初给我的印象已经翻天覆地,有人聚集的地方反而比无人的荒野更加危险。

男孩沉默了一下,又低声说了句对不起,然后转身跑进屋子的房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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