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子里是一张英俊的脸，但英俊是相对普通面貌较突出而言，看久了也就平乏了，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加之屋内晕染的灯光，略显苍白的脸色在镜中被掩盖，微微显出一点昏黄的眉目来。
“我老吗？”
听到侯爵大人如此感性的话，侍女立刻上前一步，躬身道:“怎么会呢侯爵大人，您还很年轻。”
“但毕竟跟五年前的我已经不一样了……再过五年呢？十年？十五年？”
侯爵抬起头看向房内挂着的一幅巴掌大的画——更准确地来说应该是一张相片，被两面玻璃严丝合缝地压在金边相框内，但尽管通过特殊处理保存得非常之好，依然能够看见岁月在上面留下的痕迹。
相片内是一个身穿骑士装的女子坐在办公室内，头发是一束简洁飒爽的高马尾，戴着皮手套的右手拿着一只羽毛笔，左手抵着下巴，脸庞认真，抬头看镜头时惊鸿地一瞥，未及收束的冷然目光便穿越了千年时间。
这是一张千年前的相片。
“她还会来吗……我会变老的，到那时，我也还是和五年前一样，不敢站到她面前去。”
“她也会老的。”侍女道。
“不，她不会老，她不是靠着沉睡才跨过千年时光的。”
侯爵目光横移，相片两边还摆放着好几幅不同年代的油画，都是女子不同的姿态，但无一例外都是一模一样地年轻。
据家族记载来看，五年前并不是她第一次来到狼神部落。
“侯爵大人的意思是芭芭拉小姐……”
“她倒没有撒谎，她不敢。”
侯爵目光落到柜子上摆着的一枚宝石上，那是镶嵌在金色羽风徽章里的一块祖母绿，品质极纯，是他按照印象里的那枚神之眼叫人仿造的。
他站起身来，将其拿在手中，拇指轻轻抚摸了一下，然后随手往地上一扔。
易碎的宝石立刻迸裂，侍女吓了一跳，“侯爵大人……”
“我十四岁就获得圣遗物认可，当上家主，最强角斗士也奈我何，如果不是我，贵族早没了，等到伊蒙洛卡那个傻子想要流放民众来削减人口时，哪来的贵族跟他联手去强制执行？他即使把他儿子一起流放也没人会听他的，欺软怕硬是人的天性，他管理不了狼神部落，狼神部落只会陷入混乱，最后毁灭。”
“是我拯救了狼神部落，所有人都才能如此安逸地活着，他们呼吸每一口空气，都应该感恩我、歌颂我、臣服我，劳伦斯伯爵那个老头子只不过是个自认为高贵的骡子，我才是狼神部落几十万人中最高贵，最伟大的人。”
“所以……”
侯爵走到窗前，外面是深沉的夜色。
“为什么不给我发神之眼呢，神明都死绝了吗？”
……
我用冷水搓了一下脸，稍微升起的困意和疲乏随之消弭。
一夜没睡，怎么可能睡得着。
昨晚在可莉房间给她讲完故事后，便在她旁边坐了一夜，小屋的门我没关，如果芭芭拉半夜回来肯定会直接回到可莉房间的……本来想坐到门口去，但小钟离和男孩万一半夜起来上厕所，我不想让他们看见。
我又拿出烤面包和水果开始做三明治，听到身后有门的声响，我立刻神经反射地往后看去，男孩觑着幽蓝色的眼睛看我。
“需要帮忙吗？”
“交给我就行。”
男孩点点头，又转身进了房间。
我刚转过头，却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小钟离站在了我旁边。
“早上好啊爷。”
“早上好。”
小钟离拿起水果，凑到盆子里去洗。
我给面包切着片，都没再说话，厨房里只有细微的声音，把三明治都搞定后，我便轻轻推开可莉房间的门。
“我要芭芭拉姐姐！”
可莉生气地抱起枕头往旁边一摔，整个人四肢张开，半边身体挂在床檐上。
我仔细一看，果然她的眼睛还是紧紧闭着的，一脸酣睡的模样。
我走到床边，蹲下去，用手指轻轻刮了刮她的鼻子。
可莉立刻嘟起嘴巴，嘀咕了一句妈妈，又翻身仰面躺回床上。
我拈着一颗刚才切剩下的树莓粒，凑到她粉嘟嘟的嘴唇上。
可莉一边张开嘴下意识地嚼着，嘴里一边咕哝：“唔……可莉不吃……可莉要芭芭拉姐姐，妈妈……”
我沉默着站起身，正要离开房间。
“吃鱼哥哥快睡吧……芭芭拉姐姐回来了……”
我用手盖住眼睛，好一会儿后，深吸了一口气，走出去后把门轻轻带上，可莉昨晚竟然悄悄醒过……
“你们先吃吧，再让可莉睡一会儿。”
我对小钟离和男孩说，然后走出小屋。
晨风微有些凉，穿过衣服的缝隙给皮肤带来一些爽意，身上倒是没那么痛了，破了的嘴角也没怎么肿，年轻就有着冲动的本钱，但很多时候身体上的伤痛只是代价微小的一部分而已。
我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使劲抓抓头发，然后握着拳头对着空气挥了一拳，印象里还有一些地球的格斗技，不知道现在练还来得及吗？虽然练了也没什么用，但现在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这时男孩追了上来，把手中的三明治递给我。
“谢谢。”我接过来塞入嘴里，像吞铁球一样咽进胃里去，“放心，我不会冲动跑去古恩希尔德家的。”
男孩看了我一眼，“你跟我来。”
于是我再次顺着长长的街道跟着他跑起来，经过牧场时，他小声嘀咕了一句：“别被胖老头看见了……反正迟早要旷工……”
踩过河上拱桥的木板，穿过水池广场的神像，我们从山脊的街道一路向上，硕大的风车远远转动着出现在视线里。
两边的房屋飞速从视野中向后退，街上传来许多纷杂的声音，有人高声交谈，有人大声叫卖，而看见男孩跑过，无一例外地或传来讥笑，或咬牙切齿。
那模样就跟昨天我在门口看见的几个小屁孩一样。
许多人的亲人都被眼镜男人流放了，正如男孩所说，所有人都恨伊蒙洛卡，可为什么死了也没有让这恨意消弭呢？
因为留下的这许多人才是不敢离开狼神部落去流浪的人，他们没有勇气抛弃自己的安稳生活，于是忍别妻女，泪送老人，流放这件事把人的弱小内心与自私天性曝在阳光下，人们既要忍受失去亲人的悲痛，还要面对这样丑陋的自己。
所以无比地恨着，要是有一个对象能表现自己的恨那就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