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这里风光很好,但我实在没心情。”
气喘吁吁跟着男孩踩着螺旋的梯子,噔噔噔,不停往上爬,最后来到风车环形的瞭望台上,我叹了口气道。
男孩抓着栏杆,没有看远处的风景,而是直直看着下面。
“我还小的时候,伊蒙洛卡经常带我来这里。”
我看着他,点点头,脑海里毫无违和地浮现出一对父子温馨的景象。
“他说我不听话就把我扔下去,然后我真的被扔下去了。”男孩继续说。
“啊,啥?”
“但是他也跟着跳下去,又把我接住,从那时起我便对圣遗物的力量非常痴迷。”
男孩从怀里拿出红色的角斗士之花,“所以我一直都想成为一名真正的角斗士,而且和伊蒙洛卡不一样,他是为了改变狼神部落,我只是想要获得那种力量而已。”
“但是成为角斗士也就意味着……”
我说道,就要不停地杀死一个又一个对手,眼镜男人就是为了不再有这种惨无人道的情况出现,所以才杀死那么多人获取力量关闭竞技场,可谓是以杀止杀,虽然最后还是失败了,但如今竞技场的奴隶并没有那么多了,甚至要花大价钱购买,也算是一点安慰了。
“杀人当然不好,但竞技场没关的话,始终会有人被杀死,所以我把对手杀死,他也不能恨我。”
原来这才是男孩不恨兽奴的真正原因,虽然他的观念认知在我看来实在有点畸形了,是眼镜男人的问题吗?不,其实是整个环境的问题,我是在现代化的良好环境熏陶下长大的,但是男孩身处的环境是不规则的,对好的事物和坏的事物,认知都有很大的问题,虽然知道杀人这种事情不是好事,但心里却又没有看得多么重要。
这种认知观念会跟随一辈子,因为环境并没有改变,所以说眼镜男人在这种环境能有清醒的认知,实在是个异类。
“我还是想成为角斗士……只是没有机会了。”
没有机会了是什么意思?我看着男孩手中的角斗士之花,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于是问道:“你爸爸跟古恩希尔德侯爵打过一次,那侯爵岂不是知道你爸爸还留着一件圣遗物?”
男孩点头,“等不了多久他就会派人来的,我要把它藏起来。”
“藏起来?”我疑惑道:“可要是找不到圣遗物……”
“那他肯定会杀死我的,没事,我已经挖好坑了不是吗?”男孩恋恋不舍地看着手中,又道:“胖老头会把我埋进去的。”
这什么事儿啊我去?原来那天把眼镜男人埋了之后给自己挖坑,还真不是因为悲伤一时兴起,而是正儿八经地想过自己活不久了。
“走吧。”男孩说道,然后沿着螺旋梯子往下跑去。
“去哪儿?”
“把它藏到一个找不到的地方。”
“……圣遗物再珍贵有命重要吗?”
我跟着男孩一路飞奔,试图进行劝解,但也知道机会渺茫,不然眼镜男人也不至于把他给绑到草丛里去了。
我突然明白过来,进狼神部落的时候,关隘口的那个胡子商人拦住路口,男孩说“那我走咯”,胡子商人立刻就反口同意了。那时男孩还没有跟他耳语达成交易,应该就是怕男孩跑掉,圣遗物没了,在他们确定眼镜男人接下来会死在兽奴手上时,他们就已经在谋划这件圣遗物了。
宽敞的街道上,行人们突然如浪潮般向两边散开,我有些不明所以,但也跟着人群站在街道两旁。
先是四个兵士全副武装持着十字盾在前面开路,两侧的兵士腰挂长剑,后方跟着一队长枪兵士。
他们簇拥着中间两位衣着华丽的男女,男的一头金发,身上有简单的骑士甲胄装束,胸口戴着一朵蓝花,左手按在剑柄上,面上始终挂着微笑,嘴里介绍着狼神部落的一些人物风情,正是古恩希尔德侯爵。
在他旁边的是一位身着洁白礼裙的少女,少女视线低垂着,两只手从蓬松的花边袖口里伸出交叉在身前,微卷的发丝拢成一束高高的马尾,雪白的脖子上像是在发光,看上去如梦似幻。
我站在人群里看着少女,视野里的其他人都在此刻消失不见。
芭芭拉……
她此刻像在发着光,她的肌肤、她的指甲、她的发梢、她微闪的睫毛……每一处都完美无瑕,身上的每一份装饰都将她的美展现得淋漓尽致,一瞬间仿佛又回到了千年前,重新变回了蒙德城的那个闪耀偶像,我从未想过她竟是如此耀眼。
她跟着我漫无目的地旅行,是不可能拥有这一身光芒的,这一身让人自惭形秽的光芒。
其实现在想来,当初我能说着大话拯救她、毫无顾忌地靠近她,是因为她看起来很凄惨吧,穿着一身破衣裙,浑身脏兮兮的样子,这种表象给了我一丝高高在上的虚荣感。
可如今她耀眼得不敢让人接近,如果一开始就是这样的她,我恐怕连站在她面前的勇气都没有吧。
曾经多少的勇气,竟都是来自表象赐予的那一丝高高在上的虚荣感,当我虚荣的姿态被粉碎的这一刻,所有的勇气也都消失殆尽。
我沉默地看着芭芭拉从我面前走过,她低垂着目光,也注意不到众人之一的我。
当古恩希尔德侯爵走过时,圣遗物就正大光明地戴在他胸口,但没有再佩戴假的神之眼了,我不由把目光放在他腰间始终用左手半握着的长剑上,在男孩的叙述里,眼镜男人说古恩希尔德侯爵有一把好剑。
一眼看去,黑色的剑身主体宛若噬人的毒蛇,银色的精致花纹从剑尖处缠绕而上,在剑格两端分叉,吐出华美的蓝色雕花,花蕊里分别含着一颗带着莹光的蓝色宝珠,与剑首的宝珠遥相呼应。
宗室长剑。
旧日的蒙德也有风神信仰失落的时刻,腐化的贵族假以自由之名,罪恶的统治宛如阴影笼罩了蒙德,人们抬起头只能看到支配者手中挥舞的长剑。
直到那一缕风重归蒙德,长剑跌落高台,从人们的记忆中剔除,精美的花纹沾上了历史的尘土。
如今,它再次被握在了支配者手中,沉寂的剑身不仅没有在时间中朽坏,反而被岁月磨砺得更加锋利,在数千年的时光中积蓄着暴起的一击。
再次挥舞吧,带着昔日的荣光,让人们卑微地注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