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饭后,我便和芭芭拉立刻前往不卜庐,芭芭拉已经去过不卜庐了,也算是轻车熟路。
宽阔的街道两边店肆林立,珠宝香料、绫罗绸缎,形形色色的人们川流不息,品酒饮茶、赌石听书,一派美丽祥和的景象。
从行秋家出来之后,我算是初次领略到璃月港的浩大壮丽。
何谓港城?依水而建,傍水而居。
走过街头,楼阁就向两边排开,露出中间的水上天桥,有人撑着船在河中晃荡着,莲藕从淤泥中生出大片的叶子贴着水面,时不时会有人趴在船头,伸手去捞盛开的晚荷。
我和芭芭拉走在天桥上,衣着各样的人们穿来行去,游人如织。
远处烟云绕阁,长亭木廊之上有人倚栏看景,金顶红门之旁,也有石狮子或嗔怒或肃穆,两眼之外,更有诸般谈笑声、唱歌声,目见耳闻之处无不热闹至极。
只不过一到这种地方,我便不由自主感到一种内心的孤寂,从前到现在,我始终都是热闹的旁观者,四周越是热闹便越感到孤独,就好像是被世界排斥出去了一样格格不入,迫不及待地想找个只有自己的地方待着。
芭芭拉两手交叠在身前,轻快地在前面走着,那一身软纱襦裙颇具古韵,系住腰身的绢带垂在裙摆上,长裙下摆则刚好盖住脚背,只有在迈步时,一对小巧的绣花鞋才会先后从裙下露出半截。
明明她离我不远,但我却觉得她跟我在两个世界,仿佛下一刻她就会被热闹的人流裹挟而去。
我一边看着她轻盈的背影,一边想着璃月港的事情,直到她抓着裙子走上台阶,喊道:“我们到了,池鱼先生。”
不卜庐到了。
那是自河水中冒出的一块巨石上,红柱绿瓦撑起的三层楼阁,背倚青山,面朝港城。
“不卜”是不占卦的意思,通常用来表示生死难料,一家医馆竟然取这样一个不甚吉利的名字,显然别有深意。
我们从又宽又长的台阶走上去,两边的山石上栽着粗壮的树木,枝干虬结,左右各摆着一个三足石炉,石制护栏从两边延伸开去,围住整个楼阁和院墙。
真实的不卜庐比想象中大得多,我和芭芭拉从院墙的正门进去,走过一道宽阔的长廊后才看到药庐,庐门两边和翘起的每个檐角上都挂着一个灯笼,门帘上垂着几道蓝色流苏。
绿发飘逸的男人正坐在庐中给患者诊脉,两肩披着长袖外衣,下身一条紫色的九分裤,由于是坐着的姿势,裤脚缩至小腿位置,露出修长白皙的跟腱和脚踝,可以看到右脚踝上用蓝色脚环穿着一枚方孔圆币。
他左手肘随意地放在桌上,手背托着下颔,手腕斜挂的一串白珠便滑落到小手臂上,明明姿势透露出一股慵懒感,但面上的神色又十分认真,右手伸出三根长而白的手指放在患者的手腕上,细心查探着脉象。
当我们走进庐内,一股混杂无数、沉淀日久、常年不散的浓郁药味便来到鼻间。
银翘、龙牡、楂曲、甘草柴胡、生地熟地……各种各样。
当然,也有白术。
味甘,气温,健脾益气,燥湿利水。
药分三品,又分四类:君、臣、佐、使。
白术乃一味君药,阳中阴也,尤利腰脐之气,而腰脐之处就是人之命门所在。
传说日食白术,可生发长齿,长生不老。
但传说毕竟只是传说,以白术为名的这位先生,自然不会相信这种无稽之谈。
人寿有限,若真长生不死,或许人也不能称之为人了吧。
“看病请稍候,抓药请自备药方。”
柜内的药师阿桂头也不抬,忙着给病患抓药。
庐内坐着不少看完病等药的人,都低声闲聊着,凡是被叫到名字的人便起身前往柜台拿药。
我开口道:“你好,我们来找昨天行秋少爷送来的一个小病人。”
“他在楼上。”
回答的不是阿桂,而是正要开始写药方的看病先生。
白术,术精岐黄。
他把下巴从手背上移开,两根手指在高高的鼻梁上轻推了一下,偏过头来看着我们,嘴唇抿成一条细线。
虽说文质彬彬,笑意温和,但眼镜下那一对细长的蛇瞳,总让人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不过没有在他脖子上看到那条名为“长生”的白蛇。
“谢谢白先生。”
我说完便赶紧和芭芭拉踩着楼梯上了二楼。
楼上有不少房间,但因为芭芭拉来过,所以我们很快便找到了小钟离的房间。
我推开门进去,屋内采光良好,小钟离躺在床上盖着被子,只露出稚嫩的脸庞,双目微闭,呼吸均匀。
心里稍稍镇定下来,我坐到床边,用手背碰了一下他的额头,不烫了,但看面色确实还有些虚弱。
本来想要问问他这里到底是怎么回事,但现在还是让他休息好了,毕竟也算不上什么火烧眉毛的事情。
而且,只要一看到他,我就觉得很安心,只要他在,无论什么样的情况我都觉得没什么好怕的。
于是站起来和芭芭拉离开房间,关上门一边往楼下走一边疑惑道:“可莉呢?怎么没看到她。”
芭芭拉也有些纳闷,她之前让可莉过来报信,长时间不见人还以为是守在这里呢,结果又不见人影。
我暗自有些担心,可莉多半跑哪儿玩去了,还好自从轻策庄之后,我叫她去哪儿都把书包背着,有神之眼在身总归让人放心一点。
“去抓药吧,一帖药熬三次,药水混匀分作两天服用,熬时需加一块拇指大的生姜拍破……”
白术将写好的药方递给病人,然后转过头来,镜框右侧吊着的镜链在半空晃荡了一下,那缭乱的绿色长发用发簪在背后束成一股,加上前面露出命门腰脐的窄短上衣,以及坐着时缩起来的长裤,给人一种衣服裤子都太短,容不下他颀长身形的感觉。
他看着下楼的我们笑道:“那位漂亮的小朋友身体没什么大碍,你们不必担心。”
漂亮……
我看了一眼他腰上的蛇形吊坠,上面挂着一个金边方形徽章,从未见过的青色宝石格外引人注目。
草元素神之眼。
草元素是智慧的元素,获得草元素神之眼的人,大都会是聪慧过人者,不过自古便有句话叫“慧极易伤”,哪怕是草神自己都应了这句谶言,得获此种神之眼或许便已经象征着多舛的命运。
“不过,无论是谁,都是活的一股心气,心气儿没了,哪还有命活。”白术一边微笑说着悚人的话,一边伸出右手给下一个病人诊脉,“呵呵呵,尽量让小朋友保持心情愉快吧,不然身体还是容易出毛病,多多保重身体啊。”
那个病人也笑着附和道:“是啊,白术先生常说病从心起,人哪,不能太悲观。”
我心里暗惊,这话倒是提醒了我,小钟离说力量来自于信念,而如今他神力尽失,身体也越来越虚弱,难道也是因为和芭芭拉一样失去了信念?而且还更严重的样子,之前竟然完全没有将这些联系起来。
仔细想想小钟离一直以来的表现,好像确实有些过度颓丧了,如果这真是他失去神力以及身体越来越虚弱的关键,那可完蛋了。
意志消沉这种事情发生在谁身上都有可能,也都有解决的办法,但要是发生在绝对不可能发生的帝君身上,那还怎么玩?我方最强意志放弃抵抗,谁敢说能够开导他?
我试图去想象一下那种绝望的程度,都立刻感觉到想象力的贫乏,到底什么样的事情能将帝君从心理层面都击垮?
单单只是璃月毁灭的话,堂堂岩王帝君绝对不至于变成这样。
“多谢提醒。”我将翻涌的思绪压下,虽说白术不知道小钟离的身份,但却能一针见血地指出关键……果真是医技不凡、术精岐黄。
“对了白先生,怎么没看到七七?”
既然是千年前的璃月港,既然是不卜庐的话,七七应该也是在这儿的吧。
找到七七的话,我估摸可莉多半也就找到了。
不待白术开口,另来了一人接过话头。
“七七正在院子里,蹲在地上数蚂蚁,一二三,三二一,一二三四五六七,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