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生来可以感觉到死亡的。不只是人，动物也一样可以。
岛上静悄悄地，就像墓地一样。周边没有动物，靠近小岛的海面上漂浮着油腻的泡沫，和油脂特有的淡咸中带着粘稠的气息。
小艇从海面一路入内，最后停在林间，枝叶里弥漫着不详的寂静。踩在河泥上的深陷和水流带来的湿润微冷透过靴子传递到小腿上，缓慢的小溪上有绿苔飘动，宛如死水。
水底的石头上有带着仿佛违反物理学的滑力，我小心地越过石堆，轻微的水声在空谷里翻涌。溪边棋子大小的鹅软石埋没在似沙似土的河泥中，随着波纹闪起阴暗的光。
仅限于夜视仪里可以看到的IR主动光颜色偏向于蓝绿之间，比我之间用的荧光屎绿观感上不知道好了多少，也不容易视觉疲劳。
把手中蜜獾挂载的镭射打开，上岸，林中没有小径。四眼夜视仪提供的广角视野还有些不习惯，波动的湿气在身躯四周洋溢，走动中可以感到冷感透过面罩拂来。
所有的气流都因为面罩的存在而在感官上放大，包括呼吸。通过手表我辨识出北方，周边都带着一股油气，令人作呕。
顺着河道向上走就看不到溪流的痕迹了，湍急的水声隐藏在林间，目力找不到。到这个我和胡地希尔分道扬镳，独自前往目标地点。
第一次一个人执行任务……也不算一个人，毕竟我头顶上还有希尔的无人机。四翼微声无人机先是倚靠自动导航能力避开升空路径上的障碍物，上空后希尔切换至热成像模式，夜间的人体温差和周围环境相差较大，悬空的装备更容易捕获目标。得益于这点，定点清除和不对称特种作战大部分都发生于夜间，以此扩大己方优势。
任务是尽量被少发现、少交火、少动手的情况下带走目标，除了常规的武器装备以外还有一只专用的.麻.醉.枪，内置三发。对南越自卫反击战中麻.醉.枪在抓舌头的时候被当时的侦察部队大量使用，与当时相比现在我手上这件效果差不多，但并不用注射解药。
脚触底的感觉突然诡异起来，肾上腺素因为惊吓而加速分泌的瞬间我控制住全身肌肉，在它被我踩碎之前止在半空，再缓慢地倒放先前的动作，使左脚回到上一步的位置。
完成这些我才来得及往下看我究竟踩上了什么，脆弱的骸骨躺在丛林间，半掩埋于青苔当中。随着夜风的呼啸周边的枝丫随风摇摆，不知名的花朵摇进眼眶里再摇出，就像......
就像被击碎的脑浆。我不知道该如何形容感觉，和我第一次见到尸体的时候不一样，当一个曾经是“人”的东西以和平日里相见的同类以相同又完全不同的形态出现时，概念对于理智和常识的冲击压倒性地占据了大脑。我见过尸体，但骸骨还是除了恐怖游戏和电影以外第一次在现实当中接触，以至于导致——
我忽然惊醒过来。面罩内侧全是汗。
不可思议地看着骸骨，又不可思议地察觉和发现了什么，向前看去，树林依旧葱郁，只是隐约可以看见波动的反光。
整座森林都是他们的坟墓，也变相解释了为什么尽是高林，原有的生灵为它们提供了原不应该有的养分，把另一个生命提高到了不属于它的高度。
我原本该去注意是否有地雷的……却第一时间把注意力陷入骸骨中，如果是老手，我已经死于地雷的破片杀伤。
风传导着呜呜的欢笑，却又像是号哭。
跨越了五百米之后我看到了工厂，苛性钠和氢氧化钠混合起来的味道怪异，搁着面罩都令人头脑发昏。两点的子夜没有人在工作，工厂四周也没有虫鸣，宛如每一个普普通通的深夜。
“小型巡逻队，四个人，轻武器装备，从西侧靠近，133米。”接近稍许距离希尔的提醒就在无线电中出现，“正常巡逻，使用光源。”
“收到。”
我趴在地上，微微侧躺，依靠地面支撑枪械重心，主要身体面积通过植被隐藏。一百多米的距离就算是耳机加成我也听不见他们的声音，夜视仪里倒是隐约可以看见闪烁的手电。
四个人，正面冲突没有胜算，偷袭倒是有不少，不过一打四还是没有多少打算。再说任务中也尽量避免交战，我的任务也仅仅只是搜查目标，给他绑走。
甚至这次任务可以分多次完成，可以先关注目标的习惯再找到确切的时间带走。要不是没有远续航的无人机我甚至都可以不用来这一趟，无人机的性价比简直高到爆炸，就连我们浥特兰这样的大大大穷逼都用的起，高效且好用。
四人很快远去，希尔的指示也随之而来：“可以前进。周边无人。”
马上奔跑起来，单手持枪导致重心有点偏右，冲刺了不过50米我在接近工厂时停下，缓和呼吸，为下一步行动做准备。
选择工厂的原因并非因为目标真的会在里面过夜，而是工厂风险最低。来这里的原因一是因为最近，二则是工厂内可能也有尚未发现的场所，因此不排除目标在内的可能性。
外围的铁丝网起到标志性作用远远超于实际作用，没有通电，也疏于保养，加上环境原因氧化痕迹明显。趁着周围没有人接近我找了一处隐秘的地方，主要道路和一些关键地点都有监控，在搞清楚监控室在哪里之前我必须绕开那里走。
从缺口进入外围，武器换成手枪，双手持握接近最近的门。处于从门右侧接近的原因，我在靠近门五米时把手枪换为左手，右手轻轻推动门中央，打开一条小缝。
内部没有光源，我一把加力把门推开，没有入内，而是迅速隐藏在门边。进入方向我就特意选择了背光向，此时若从门内向外观望，回应的只有外侧难以辨认的树丛。在门打开的刹那冲出的腐臭气息让人反胃，我甚至后悔没有带防毒面具来了。
微微露出半身，夜视仪中手枪附带的镭射从左到右缓慢横扫，没有需要的结果。再度确认之后我发出信号：“希尔。”
“收到。”
无人机缓缓降下高度，收缩四翼，以低功率换取更好的隐蔽效果。在我的示意下无人机从我头顶经过，斜倾角进入门内。无人机的蓬勃发展使得作战行动里大部分的工作可以通过无人机来取代，包括在十几年前普遍需要人力进行的室内搜索如今也可以使用无人机来避免高风险近距离作战。只是无人机现在依旧没有开门的能力，开门等引导还是需要人类来进行。
无人机搜索的时候我呆在门外，保持警戒，随时准备在希尔信号发起时发起突进。但失去了无人机的同时我也必须尽量掩盖自己，情报上说巡逻队的来回强度较低，避免被发现，万一目标跑了可就得不偿失了。
“没有异常，二楼有办公室，需要你上楼搜查。内部没有监控。”希尔的指示来的比我预估得要快，“无人机需要返回更换，需要你自己注意。”
“收到。”
没有监控……也正常，避免留下证据以及把柄。如果是这样卡尔会避免在所有有可能出现“货物”的地方留下监控和有可能的取证设备，以防万一有人以此作为要挟。
会不会还有留证？很多人都会在最后留下手抄或是刻字的账本、线索、日记，以此在自己出事时留下后手。
不是考虑这事的时候……我该专注于手头的事。地面很滑，重油脂使得靴底的防滑纹失去了原本所应有的作用，需要高度注意平衡。我入内后才发现所谓办公室是位于二楼的一个吊屋，踩上去不可避免会发出声响。
尽管轻微……但也足够危险。办公室的门一推就开，内部无人，有浓厚的化学品气息和痕迹，夜视仪下有痕迹发出不明的荧光，可能是磷——我不太清楚会是什么元素，不过我可以想到的只有这个。或许洛冰会具体明白是什么。
烧蚀的痕迹，焦黑，边缘是周围渐析的暗黄。办公室里有储存的粉末，带着夜视仪我只能猜测他是白的，有些微微撒在地上。
“一号目标搜索完毕，准备撤出。无结果。”
“收到，二号机正在出发。”
“我去外围等待。”
通过楼梯返回，我向门口赶去，准备离开门口在周围的丛林里隐藏起来……门口的光不是我发出的主动光。
是手电。
有人。
有人！
手臂一瞬间绷直瞄准，人影走了进来，在他无法目视的范围里镭射和机械瞄准具同时对准了他。接着理智对冲了本能的攻击冲动，我的手指压在击发的边缘，靠着最后的冷静没有射击他。
“没有风。”第一个进来的巡逻拿着手电筒四下扫了扫，“我去里面看看。”
“你确定要来这鬼地方——我感觉好像有人。”第二个巡逻走进来，“这里太冷了！我真的感觉有人在看我！”
我没有动。静静地等待。我不确定他们是否会发现我。以之前四人一队的巡逻队伍来看如果我动手后面还有两个人的支援，再是所有人都跑来找我。
风险过大。那我还可以怎么做？没有外围支援，没人会配合我把外围的巡逻解决。
我还没有厉害到可以瞬杀内部两人再冲出去干掉外面两人的在解决外围的能力，只能选择躲藏。如果要这样，我唯一可以选择的地点是——
楼梯。楼梯是悬空铁制的，可以在下面藏人。我还清晰地记得我上楼时透过间隙看见的空旷的水泥地，足以容纳一人。趁着手电还没有打到我身上我缓步后退，慢慢蹲在地上，最后在墙角中蜷缩成一团。
我不喜欢把命交给运气这样的事物来决定。可同样，我也别无他选。
有光在暗影中滑过，渺茫地落在数不清的黑点当中。为了隐蔽我甚至屏住呼吸，听力被放大的同时响彻世界的心跳咕咚咕咚地轰鸣。
会发生什么？无数地可能性在脑内的逻辑树丛中演化，被发现后应该第一时间打掉光源，不，光源会引起注意力，应该首先解决那个手里没有手电筒的人，速射解决两个人再处理手电筒，不，不用管手电筒，应该趁外围还没有注意就直接冲出去，不对称优势虽然不大但也不是完全没有，主动权还在我的手上，只要我够快......
最终什么都没有发生，两人简单地对我周围进行了检查，随后潇洒离去。领走前他们贴心地关上了门，我没有跟上打开，也怕他们还在外面蹲我。
“我到达外围。”大致在两三分钟后希尔就位的无人机再度呼唤我，“需要打开频闪确认。”
“没有在建筑内部，需要外围情报。”
“五名零星步兵，分散，正在向着西南方向离开。”
“收到。”
估摸着对方大致离开后我打开了身上的频闪灯，四眼夜视仪在视觉中表现的三孔上出现明媚的明暗节奏，“频闪已打开，是否收到？”
“确认。”希尔在远端确认了引导目标的位置和方向，“你周围的步兵正在离开，下一个目标位于东北方向，目前路径没有看见敌对目标。”
“收到。”
再度阖拢本就没有锁的门，自己规划的路线里我现在应该从墙根前进，然后在接近拐角点时转入外围。路线情况和预想中一致，穿过铁丝网的间隙我再次回到林中，主场感再次回到躯体之间。在黑暗里我又重新得到安全和平静，叶脉张扬地在眼前舞动，我不得不把他拨开再进行前进。
第二个目标其实是向着反方向走，和巡逻哨岗的方向相反，但却更加危险，有高频率出现摄像监控系统和报警，被捕获的概率极高，而且风险和收益预计不成正比……
港口。他最关键的“进货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