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引擎呼呼的运转声中,车窗两边广阔的东北平原正飞速向后退去。出城早已过了半个小时,空荡荡的畿平城,此时早已经没有了痕迹。
时不时能看到已经荒废了许久的村落,抛荒了十几年的田地里满是杂草。一人多高的杂草骄傲的立在本应翻滚着麦浪的田地之上,好像在嘲笑着人类作为一个物种对地球的掌控力已经越来越低。
坐了许久,刚刚经历过一场激烈的城区战斗的卫远平总算是感觉好受了一些。他抬起头来,总算是说出了自上车以来的第一个完整的句子。
“你们往城里派了多少人?”
雯菲回头淡淡瞥了卫远平一眼,棕黄色的眸子里沉淀着同她的眉间一样舒缓的平静:“满打满算一个机械化步兵连。”
“这么多人在畿平交战,外面的其他人都知道吗?”
“‘三尖锥’和我们一样,都是在执行没有向上报备的隐秘行动。”
雯菲反手抚摸着M16A2冰凉的枪管,亚麻色的秀发从军绿色的钢盔下延伸出来,解开了辫子之后形似瀑布。
“没人会追究企业组织私军吗?”
安苦笑两声,耸了耸肩膀。
“‘三尖锥’能存在是上边的某些人默认的结果。这种情况就算是报上去也只会被压下来。”
“那媒体呢?”
“公众的力量不是想发动就能发动起来的,得有一个引导的过程。而我们现在就是在经历这个过程,卫远平……我们正在进行另一场战争,战场不在前线,而是在后面。”
“所以,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我只不过是个高中学生而已啊!为什么他们要害我?为什么你们又要来救我?我对你们双方而言到底有什么价值啊?”
卫远平一头雾水,只感觉自己的脑袋里正缠着一坨乱麻。这几天以来自己经历过的一切事情、听到的一切说法,对卫远平这个高中还没毕业的孩子来说,还是太复杂、信息量太大了。人在面对未知时应当问自己三个问题:我是谁,我要去哪,我在干什么,卫远平现在却只知道自己叫什么,甚至连这辆车的目的地他都不得而知。周遭的现实似乎永远都同他隔着一层迷雾一般,这让他此刻非常的烦躁。
“一个星期前还在愁高考的事情,现在我却在跟着你们逃命……”
卫远平捂住双眼,试图将朦朦胧胧的雾气局限在自己的两个手掌之间。但即使是这样,他那带着颤音的话语也已经让别人将他此刻的情绪一览无遗了。
“谁能告诉我……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
雯菲轻轻叹了口气,夕阳的金光如雾般撒在她沾了些硝烟与尘灰的脸上,为少女那本有几分飒爽的面庞更增添了一些英气。
她摘下头盔,棕黄色的双眸紧盯着HMMWV前方疾驰着的BTR70装甲运兵车。樱唇微张,语气如她此刻的表情一般舒缓。
“……等你见过了教授,就会知道这都是为什么了。”
————
1981.7.15-21:11
边川军事管制区-长绥庙综合基地
————
基地正门那长达五米的红白相间的金属大门在站岗士兵的哨声中缓缓开启,电动机推动着门轴发出的淡淡摩擦音如同伴奏般迎合着正等待于正门之外的长长车队。
车队的构成为四辆BTR70轮式步兵战车与五辆满身伤痕的HMMWV-M998城区型,BTR70两前两后的簇拥着这些刚刚经历了一场硬仗的刚刚才投入现役的轻型军车缓缓开入整备区的空地上。整备区停车场被架在高高的灯杆上的十几组大功率照明灯将白色的光亮打到了这些刚刚经历过一场硬仗的载具上,仿佛在向观众展示一名伤痕累累但取得了胜利的角斗士。
在城区的遭遇战中,被旅部秘密派出的以第13步兵连和连属机械化载具机动队以六人负伤、几乎打空了带去的一切弹药以及换了三条备胎的代价击毙了七名从属‘三尖锥’的非法武装分子。同时,他们也成功取得了旅部想要得到的大量工程文件与资料。对第76近卫机械化步兵旅所代表的立场来说,不论从战术还是战略的角度出发,这次行动都是一场大胜。
风尘仆仆的士兵们扛着同他们一道经历过生死考验的各式装备跳下载具,早已准备好的基地医疗队一拥而上,飞快的将五六个躺着倒霉蛋的担架抬上了医疗保障车,冲着基地医疗中心疾驰而去。
在几名军官的指挥下,剩下的士兵迅速列队、解散,他们被允许在休整后前往基地附近的休闲区进行一星期的休假,以此来放松他们紧绷了十几个小时的神经。
而身为这次行动的营救对象之一的卫远平,早就在车队刚刚进入基地正门时,就被宪兵单独带下了车。
此时此刻,他正身处于这座基地的真正核心——第76近卫机械化步兵旅战术指挥中心。
作为一名还未毕业的高中生,卫远平先前只是在一些影视作品与战术课本里见过旅级作战指挥中心的大概模样。当他看到摆在数以百计的军队参谋人员面前的并不是一部部电台与陈旧的纸质地图抑或是军用沙盘而是大量先进的微型计算机与HUD成像技术的细节分明的立式战区地图之时,十足的惊讶便占据了他的思绪。
自从半个小时前同雯菲、安等人分别开始,卫远平就在宪兵的带领下绕着基地乱转。他先是坐着宪兵队的车去食堂吃上了热气腾腾的显然是专门为他准备的晚饭,然后又被带去浴室将身上的污秽洗刷了下去——当然这个过程中并没有宪兵守在他的身边——然后又在会客室里看了几分钟头顶的电风扇,而他最关心的问题——这些该死的事情到底与卫远平有什么关系,却完全没有人能回答他。
这个基地对于卫远平这样的外人显然缺乏应对的经验,这大概与这座方圆一百多公里之内规模最大的基地从未开展过开放日活动有关。当负责照顾卫远平的宪兵接到将卫远平送去旅战术指挥所的指令之时,卫远平甚至都能看出他的神态明显轻松了不少——宪兵可以对基地里的任何一名士兵严肃相向,成为士兵们人人恐惧的对向,但面对卫远平这样的‘外来无关人员’,却只能化身成为一点都不熟练的业余导游甚至是幼儿园的带娃老师,这种感受恐怕放到哪个宪兵头上都不好受。
宪兵带领着卫远平登上了由大量钢筋混凝土结构低层办公楼构成的大型办公建筑群中心的楼房的顶层,在一间用牌子标有‘会议室’的红色实心双开木门前,轻轻敲了敲门。
“进来。”
门内传出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
宪兵轻轻推开了木门,不大的会议室里灯火通明,只坐着一男一女两个人。穿着防卫军制式军礼服的女性看上去颇为年轻,正在以端正的坐姿低着头闭目养神。而另一位看起来已经人到中年的男人则穿着一身便装,气场同身边的女性格格不入。
穿着便装的那个男人同低着头,卫远平看不清他的长相。但不知为何,卫远平总能在他的身上感觉到一种奇怪的熟悉感。
卫远平吞了口口水,迈足踏进了会议室内。说实话,这里沉寂的氛围并不受他的喜欢,但卫远平的脑中却有一种奇怪的直觉——此时此刻,在这个会议室里,就埋藏着他所追寻的一切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