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喔，你来啦。”
听到卫远平的脚步，那男人抬起了头。
当卫远平看到那个男人的脸时，他总算是知道自己为什么能在这个中年男人身上寻得熟悉感了。过去的记忆幻灯片般在卫远平的脑海中闪现，他很快便想起了这个男人的姓名。
“……陈疆叔叔？——你怎么在这儿啊。”
卫远平干笑两声，提问中流露着货真价实的疑惑与惊讶。
严格来说，卫远平与陈疆并不是多么亲密的关系，仅仅是在家中见过好几次而已。即使是在父母健在的童年时期，卫远平也很少同这位半头白须的中年男人有过什么交流，只是在父母要他向外人问好的时候，他才同陈疆有过短暂的交流。
陈疆是卫远平父亲的同事，同卫远平的父亲的关系很好。在卫远平的父亲过世前最后那段没有去研究所工作的时日之中，陈疆几乎每天都会与他谈到深夜。后来，卫远平的父母在开车出行时发生了交通事故双双遇难，房产也被私人贷款企业收回，孑然一身的卫远平进入了社会化孤儿抚养所，生活相当艰难。起初的两个月，陈疆还会给卫远平一些接济，后来，第二次绥远会战爆发，防卫军边境部队遭遇了重大伤亡而溃不成军，东绥陷落。在几百万难民与溃败散兵整整十五天的死亡大转移中，陈疆与卫远平彻底断开了联系。
“坐吧。”
看着一脸迷惘的卫远平，陈疆笑的很慈祥。他伸手指了指卫远平面前被拉出来的椅子，示意卫远平落座。
“你有很多疑问吧。”
卫远平坐下，无言的点了点头。会议室内沉闷的气氛如迷雾般缠绕着他的神经，他虽然可以看清周围的一切，却又什么都看不清。他明白自己此刻正身处何方，但却完全不知道自己陷进的究竟是何等规模的漩涡。
这种感觉已经如影随形的伴随着他好久了。
来自女军官的目光好似一柄利剑一般令他心慌，以至于他不得不挺直了脊梁，不由得分毫松懈。她又是谁呢？卫远平用余光窥探着那位女军官的臂章，臂章中的花纹风格与高三时来学校内校招的各个部队都截然不同。圆形的黑底部队章由金色与银色的边框修饰，而在两个圆环的中心，猎隼的剪影与利剑搭配在一起，构成了相当具有冲击力的画面。
“快速反应与特殊作战群……”
卫远平以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念出了女军官手臂上的部队章中缝制的一行小字，他从未听说过这支部队，但还是认识她肩上的少校军衔的。
似乎是构思好了语言，这个时候，在长条形的会议桌上坐在卫远平正对面的陈疆开了口。
“卫远平，这件事情和你息息相关。从你父母的研究——到你的父母被害，再到他们对你下手……这一切都是联系起来的。”
“……谁是‘他们’？”
卫远平敏锐的捕捉到了陈疆话语中的关键词，得到的回应并没有出乎他的意料。
“三尖锥。”
卫远平咬着牙，藏在桌下的双手死死握着拳头：“我其实已经猜到了……所以，到底是为什么？”
经过雯菲与安先前的讲述，卫远平已经知道站在‘三尖锥’背后的是一个何等庞大的组织。愤怒了，痛恨了，但这又能怎么样呢？好几年的单人生活让卫远平成为了一个相当现实的人，他明白蚂蚁撼大象式的努力在现实社会中无论如何都只会是徒劳无功。
“……来看看是谁导致了这一切吧。”
看着一脸愤恨却又流露出无助的卫远平，陈疆的双眸中闪烁着火光。但每当他与别人谈到这个话题，心中的愤怒就无法被压抑。他站起身，将两份文件轻轻摆到卫远平面前的桌面上。卫远平翻开纯白色的封皮，看到的皆为东亚集体防御联盟的内部通知。
第一份的下发时间为1971年5月，题目为《关于联盟科研部批准计算机科学委员会对‘7.15’工程的预算与研发资源分拨申请的通知》。第二份的下发时间则为1977年8月初，题目为《全联盟紧急状态临时委员会与联盟科研部关于彻底停止‘7.15’工程并封存研究结果的通知》。
两份文件下发时间相差六年，除了在“项目负责人姓名”处无一例外都有卫远平父母的姓名外，剩下的内容几乎完全相反。而从1971年5月到1977年8月，在卫远平的印象中，这正是他举家搬迁到如今早已经沦陷的边境城市东绥居住的时期。
“科研部当时把研究所的地址设到了东绥，那里是对抗异族的最前线，前线驻扎的部队每天送回来的低落残骸以百吨计，很方便研究它们的计算机。”仿佛猜到了卫远平正在回忆什么一般，陈疆在相当合适的时机附上了他的解释，“526政变后，马上要成功的715工程就被新政府叫停了。政变派和几个当时还影响力有限的大企业背靠背，把所有比较坚定的反对者关进了监狱……但你的父母属于反对的特别坚定的那一类。”
除去欢欣之外的一切情绪在卫远平的脑中升腾，卫远平觉得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在翻腾着、汹涌着，连带着他的身体都在微微的颤抖。
“所以，他们只是因为我的父母不同意停止研究，就害了他们？”
连卫远平自己都能听出自己提问中带有明显的颤音，但这已经是他极力压制情感、保持克制的的结果了。
在此时，一直坐在旁边默不作声的女军官开了口，清冷的声音寒风般拂过卫远平的双耳，令他在顷刻间便感觉自己坠入了刺骨的冰窟。
“‘7.15’工程是旧执政派对原有经济制度的最终诠释，所以资本将其视之为眼中钉。
‘526’政变之后，那些财阀几乎控制了联盟政府。不论付出的代价多么大，他们只是想前任政府留下的‘7.15’工程以及一切可能威胁到他们地位的东西永不见天日，好维持他们的财路……第二次绥远会战，如今的畿平陷落，都是他们的手笔。”
卫远平无言的看着面前的两份文件，惨白的封皮如电钻般，让他的脑袋连带着内心都疼的发慌。他本以为父母的离去只是一场意外，事实却绝非如此。当卫远平知晓他本人都已在这些窃国大盗的暗杀名单上之时，他便知道——雯菲与安口中的‘斗争’，此刻已与自己息息相关。
“我该做些什么？”
卫远平抬起头来。
不同于刚来之时的迷惘，陈疆从此刻的卫远平的双眸中，看到了熊熊燃烧着的、名为仇恨的焰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