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数顶着墨绿色穹顶的漆黑巨蟒蜿蜒曲折的深插于大地之中,一眼望不到尽头。形如蛛网的脉络盘亘错节地长在本就覆满苔藓的地表上,崎岖不平的,仿佛在为森林中栖息的魔鬼供给着永不枯竭的营养。
这本应该是一座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茂密林地,然而,如今却变成了一个阴森的让人望即生畏的地方、一个名副其实的人间炼狱。
虽然人间早已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数不尽的、不可详尽其述的不知名生物,也许,它们曾经也有过属于自己的名字。
一位身着黑色风衣的少女行走在这本不会有任何人类愿意涉足的森林中,只有稀少的阳光可以穿过茂密树叶组成的层层屏障,点映在少女的身上,她伸出覆盖着复合装甲的手指,去触碰那柱罕见的光。光影反射,惹的少女不禁微微眯起眼睛,以适应突如其来的光亮。
光柱中,无数莹白色粉尘状的物体飘然舞动着,犹如细微的雪花般起舞、飘落。
少女望着眼前的景象出神,光柱中人影散漫,有人尽情舞动着自己的身躯,似乎想把自己最优雅的舞姿展现出来,众人纷纷鼓掌喝彩,宛然一幅盛景。
他迈着稳健而又优美的步伐逐渐向少女逼近,并伸出他的手,邀请少女一同跳完这支舞。
盛情难却。
树影摇曳,沙沙作响。眼前的盛景伴随着光柱转瞬即逝,又是一股阴暗扑面而来。
少女不得不从那梦一般的景象中回过神来,重新审视自己所处的环境。
她侧耳倾听着周围的一切。
然而,此时此刻,她只能听到自己难以控制住的心跳声。
眼前这幅光景,对于只执行过一两次任务的她来说,还是太过陌生了。
一颗露水滴在她的兜帽上,都能使她加倍警觉,因为她知道,如果自己放松警惕,有很大的可能将会命丧于此。
她缓慢而贪婪的呼吸着空气,想让自己重新镇定下来,脚步尽力放轻,小心翼翼地迈过缠绕着的根须,在泥泞又松软的土地上留下一串足迹。
“听到请回答”,她所佩戴着的单耳通讯器传来一阵久违的声响,是一个少女的声音,“这里灰雀,没有发现异常,只有几只低级「增殖种」,已确认斩杀。你们那边情况怎么样,是否发现了什么异样?”
突如其来的声音把少女吓得一激灵,不过这反而让她悬着的心放松下来。
“雨燕收到,和你一样,没有任何发现哦!而且我也顺道斩杀了几只低级「增殖种」,真不愧是我亲自挑选的「歼灭装备」呀!”通讯器中,另一个活泼少女的声音抢先回复道,“渡鸦那边呢?”
“我还在搜索目标,除了那白色的粉末,并未见该区域中有所异常。”再次环顾四周后,被称为渡鸦的少女压低声音回复道。
“你们俩可要小心点儿,这白色的粉末可是不祥的预兆,以前伊甸之外从来没有发生过这种事,”通讯器中少女的声音顿了顿,“无论是否发现粉末的源头,都要活着回来,别忘了,大家都在等我们。”
“放心吧!”雨燕回复道,还是用那么活泼的声音。
“我会照顾好自己的,灰雀学姐。”少女把手放在腰间的刀柄上,这样做能给她带来安全感。
“嗯,如果遇到突发状况,随时汇报,完毕。”
通讯器中的声音就此中断了。
炼狱之中又只剩下了少女一个人。
“赶快完成任务,然后回去,回去找大家。”她心中一遍遍默念这句话,小心谨慎地一步步向炼狱深处走去。
她甚至有些后悔刚刚没有请求支援,这样的话,自己也许就不用这么提心吊胆的独自行走在这危机四伏的地方,也许就有更大存活的可能,回去和大家团聚。
不过她也清楚的知道,胡思乱想已经是徒劳。况且,自己的身份可是伊甸的守护者,称为这个时代最为神圣的身份也不为过。
这时,少女前方约摸十步之远的树丛之中,枝叶开始沙沙作响,声音由小变大,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从远处快速逼近。
她注意到了突如其来的异常,并迅速压低姿态,手紧紧握住刀柄,等待迎接它——那个她必须斩杀的目标的到来。
一个兔子一样大小的生物跳出灌木丛,落在了树丛前方的道路上,它漆黑的身体上长满了惨白尖锐的利刺,就像牙齿一样不断张开、闭合,眼珠一样的器官就长在这可憎之物的最上方,只有一颗,仍然不断拼命地转动着,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低级的「增殖种」,虽然构不成什么威胁,但是一旦聚集起来,破坏力还是很惊人的……”,少女想起来在课堂上,导师曾经说过这么一句话。
她果断把刀刃从腰间的刀鞘中抽出。
炼狱霎时被照亮,刀刃上红色的电弧闪烁出耀眼的光芒,在空中划出一道凌冽的线。
少女步履轻盈地慢慢靠近它,并提防着它的突然袭击——这是所谓「增殖种」的惯用伎俩,不少新人曾经都命丧于此,但她牢牢地记住了这个教训。
地面在震动,期初少女并没注意到,直到眼前的生物身体僵硬,并且飞快的逃走。
时间加起来,也不过只有几秒。
少女惊诧的回头,只见一个足足有棕熊那么大的怪物腾空而起,飞扑向她所在的位置。
它的阴影将她无情的吞噬。
巨响之后,烟尘滚滚,不过,紫色的电弧仍然跳动着。
少女矫健的后空翻躲过了怪物的攻击,只留下怪物巨大的爪印深刻在地面上。
她的兜帽由此翻落,黑色的高马尾仿佛挣脱了牢笼,倾泻在她的肩上。
“这就是情报中的B级「增殖种」么……”,少女漆黑的瞳孔中倒映出庞然大物的身影,等待它发动下一轮攻击。
少女虽然身为猎杀「增殖种」的猎人,但是在这个怪物眼中,她已然成为了猎物。
怪物后背上的那层令人作呕的漆黑表皮剧烈抽动,好似无数被禁锢着的东西想要突破那层屏障,冲出来一样。
果然,数根犹如触手的肢体刺破了那层表皮,袭向少女。
少女咬牙挥刀斩断来袭的触手状肢体,触手残肢摔落地面,挣扎了两下便不动了。
少女一刀接着一刀斩断着,四溅的黏液玷污了她的风衣,不过她不在乎。
无穷无尽的触手袭向少女,她奋力挣脱脚下淤泥带来的吸力,以怪物为圆心跑动起来。她知道,如果被怪物这招所牵制住,自己迟早会耗尽体力,成为它用来的果腹的对象。
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到它的弱点,那个可以一击毙命的地方。
怪物左肋下一颗鲜红的东西,吸引了少女的注意力。
少女左脚发力蹬地,惯性使得她不得不转体一周。
站定的一刹那,她右脚猛蹬地面,犹如离弦的箭一般,狠狠刺向怪物的弱点——那颗依然在跳动着的心脏。
可是,一切怎么可能这么简单。它,可是一直把少女当做猎物的存在啊。
怪物巨大的利爪高悬在她的必经之路上,然后重重拍下。
最后一刻,少女用刀刃挡住了怪物的攻击,巨大的冲击力将她击飞数米远,她倒在地上挣扎着起身。
胃里感觉翻江倒海,有什么东西想要从嘴巴中冒出来。她强忍着这种不适爬起来,伸手一把抓住了掉落在身边的刀柄。
她只感觉身边的一切正在急速前移。怪物的触手已经牢牢锢住了她的脚踝,巨大的拉力将她往怪物的前方拉去。
她拼命回过身,想用刀刃斩断正在把自己拉向死亡深渊的触手,这时才发现,刀刃早已破碎,刀身只剩下不到一半。
少女重新调整成俯卧的姿势,惊恐的五指紧扣地面,泥泞的土地似乎并不想让她留在这里,任凭她留下一道道抓痕。
她只感觉,怪物就在她的身后。
“还不想死。”这是少女脑中浮现的最后一句话,剩下的,就只有平时见到的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她想张口叫出他们的名字,但是怎么也想不起来。
怪物的前端开裂,露出长满利齿的峡谷一般的血盆大口。
霎时,怪物停顿住了,一支散发出白光的金属箭箭贯穿了它那看不出结构的头颅。
“渡鸦!”原本只应该停留在通讯器中灰雀的呼唤把她从走马灯中拉了回来。
希望的光芒重新将她从绝望中解救出来。
还不能死在这,她默念道。
她握紧始终没有松开的刀柄,使出全身的力气转身、挥砍!她要把刚刚所遭受的一切,全数奉还给这个可憎的怪物!
强大的阻力顺着刀柄传递给少女的手臂,随后,既是剑刃入骨发出的咔咔声。
怪物的头颅连同束缚她脚踝的触手一同被斩断,她拼尽全力站起身,掌心顶住刀柄底端,把破碎的剑刃直直插入怪物的心脏。
污秽的血液喷射而出,溅到地面上、树干上。沾染在少女脸颊上、头发上。
怪物在没有哀嚎的情况下,轰然倒地,地面因此传来震颤。
“干的不错,渡鸦。”代号为灰雀的少女从树干上轻盈地一跃,落在渡鸦身边。
她用手掸了掸自己银灰色的短发,一片树叶悠然飘落。
渡鸦看着刚刚被自己斩杀的怪物,竭力调整自己的呼吸。风衣下那米白色制服衬衣也已经泥泞不堪。
她似乎还没有从刚刚的惊魂之中回过神来。
灰雀很清楚现在她的状态,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拍了拍她的肩,然后说道:“渡鸦,今天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我们可以回伊甸了。”
她终于抑制不住,眼泪夺眶而出。灰雀把她抱在怀中,安慰着,任凭她的泪水打湿自己的衣襟。
灰雀注视着眼前「增殖种」的残骸,很显然,它并不是这场灾变的罪魁祸首,或者说——这白色粉末的源头。
怀中的啜泣渐渐停止了,渡鸦恢复了往常的平静,她用风衣的袖子狠狠地擦着自己不争气的眼泪。
通讯器传来嘈杂作响。
“呼叫雨燕,听到请回答!”灰雀对通讯器中的情况快速做出反应,同时她略显惊诧的和渡鸦做着眼神交流,渡鸦同样用眼神回复她,让她明白两人所听到的声音完全相同。
“雨燕?可以听到么?”渡鸦呼唤着通讯器那边少女的代号。
仍然是一片沙沙作响,像是恶魔阴沉的私语。
“有可能是某种形式的干扰,”灰雀强装镇定的说道,“之前负责我的教官提到过,一部分高阶「增殖种」会……”
话音未落,通讯器里便传来一阵惊悚的哀嚎声,声音断断续续。
“咳啊啊啊……!滋滋!救救……滋滋!”少女凄厉的声音夹杂着电流声隐隐约约。
就连作战经验比较丰富的灰雀,在听到这个声音之后都开始全身惊悸,并止不住的颤抖着。
“雨燕!你在什么位置!回答我!”她对着通讯器大喊,仿佛已经把自己的危险置之度外。
渡鸦嘴巴微张,想说什么,喉咙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通讯器中只剩下电波声和不知名的嚎叫声回应着她们。
大地又一次震颤起来,仿佛一只将要苏醒的巨兽,两位少女的身影在其上摇摇欲坠。
两人耳机中的嘈杂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成熟女性的声音:“这里是壹号近防站,侦查小组听到后请立刻撤回壹号闸口,重复一遍,侦查小组听到后请立刻撤回壹号闸口……”
“可是……”
“我们现在立刻撤回闸口。”灰雀搭起渡鸦的一条胳膊,试图帮受伤的她分担一部分重量。
“雨燕她……”
“她已经死了!”灰雀决绝的话语,也无法掩饰她那眼中闪烁着的晶莹泪花,“你还能跑起来么?”
“嗯……”渡鸦点点头。
附近的地表突然之间崩毁,伴随着隆隆作响和恐怖的嚎叫声,体态犹如蜈蚣一般的巨大「增殖种」从漆黑的坑洞中蹿出地表。
灰雀与渡鸦二人踏着淤滑的烂泥奔跑,完全顾不上身后所发生的事情,不过她们根据动静也能猜得出来身后发生了什么,一只至少B+级的「增殖种」正在她们身后穷追不舍。
她们越过根须、穿过藤蔓、在这无尽的地狱中穿梭。每每越过一片树枝组成的屏障,几秒之后都能听到屏障被击破、折断的凶残声响。
那一阵阵咔擦声,向她们预示着死亡在身后步步紧逼。
灰雀注意了一下身后的景象:它那无尽深渊一样的巨口覆盖了整个身体前端,密密麻麻的须状口器全部外张开来,散发出扑鼻的恶臭。
她立刻后悔了,她感觉接下来几天无论做什么都一定忘不了刚刚所看到的场面。
树影渐渐退散,树影的空隙之中,既是那神圣的银白色——如山一样伫立在大地上的闸口大门,它的后面则是巍峨耸立的群山峻岭。
两位少女从树林中一跃而出,踏在闸口大门那方圆将近一公里的空地上。
就在这一刹那,闸口上的近防炮猛烈开火,在她们身后制造出一片密集的炮弹落点。
炮弹在她们身后震动、爆裂。
火焰在瞬间蔓延开来,形成一道阻隔在森林与空地之间的火墙。
巨兽的嚎叫声、炮弹的爆炸声交织在一起,这是她们最后听到的声音。
闸口上的小型闸门伴随着白雾打开了,迎接她们的是身着重型防护服的人类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