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形战舰本来就不科学。”面试官看出了纳尔的复杂思绪,但低估了对方的决心。
“所以——我更不可能把自己的生命交给这种东西。我——拒——绝!”
“嗯,可以,每个人都有拒绝的权利……但——我也没有破例的权利,这是你加入正规舰队的唯一途径。不然,你只能去量产舰队,在那里你甚至可以指挥满编量产舰队。加入海军击沉塞壬,这是你的愿望对吧?”
? 纳尔抬起头。
? “呵,不用惊讶,我们查出了你是适格者,自然也调查过你的背景,也观察过你。向塞壬复仇……不仅仅是你的愿望,也是全人类的愿望。” 面试官继续说。
? “听说你单舰指挥擅长,只可惜塞壬不会开一艘战力对等的船和你单挑,面对塞壬舰队,同规模量产舰队的下场不怎么好。要么英勇地沉没,要么逃到一半全军覆没。所有人皆溺毙于大海,丧命于子弹。这是前联合舰队的惨痛教训——即使他们拥有五倍的数量优势。”?
? 纳尔保持刚才的表情,桌面下的左手紧紧掐住大腿。他开口询问:“不改造为什么不能加入正规舰队?我可以当舰长,或者舰队指挥官。”
? “嗯,这个问题有无数人问过我,我也回答了无数遍。”
? “首先,是风气问题。全舰队上下都是女人,进去一个男性,谁也无法保证会不会发生什么,舰队不是谈恋爱的地方。其次,是作战问题——她们都会漂,你只会水里扑腾,要是配指挥舰,目标就变大了。”
? “再加上,如果你和某位舰娘有比较深的羁绊,而你不幸光荣了,她会不会红着眼冲进包围圈呢?其他姐妹也跟着上去救她,就是由一枚炮弹引发的惨剧。”
? “总而言之,你太脆弱了。”面试官站起来,走向办公桌后那面墙边,拉扯一根绳子。
? 一块布落下。
? 三四排相框,镶嵌一枚枚勋章,照片上的人,或严肃,或安详。各种军服打扮,各种军衔,还有那仿佛透过玻璃注视纳尔的目光。这些人的军衔,最起码都有中将,最上面那一排,清一色海军元帅。
? “听说过‘日内瓦事件’吗?那可不是死了几个平民的无政府主义者袭击。我们叫它——长刀之夜。”
? “一个黑衣人,一把长刀,一片装甲板,袭击了前联合舰队总部。逃出来的人寥寥无几。”
? “不仅海军高层,联合舰队总参谋部也被袭击,那几个卫兵挡不住刀,参谋长们亦不例外。”
? “除了大海,陆地也笼罩在阴影下,这个世界,并不光明。人类太脆弱了,只有人形战舰才能胜任那种危险的职位,可惜很多舰娘都傻呵呵地只会吃饭睡觉打塞壬,那些有能力的,就是目前海军高层们。啊……抱歉,说漏嘴了,请忘掉这段话。这就是为什么海军军官女性比例高居不下。”
? “黑衣人的身份固然有疑点,那些职位的危险却是实实在在的。为了你的安全,为了舰队的未来,要么接受改造,要么接受平庸。”面试官把一大段话说完了,走回位置旁坐下,双手交叉撑着下巴,观察纳尔的反应。
? 他用手指划过桌面,可能是在考虑什么重要的东西,就这么皱着眉,想了五分钟。
? 最后,他抬起头,无力地说:“即使这样,我……也拒绝。您还是放我回军事院校继续进修吧……”?
“哦?”她把手放平,问道:“仇也不报了?你的父亲,死在塞壬的炮火中,你就放任那些家伙横行在大西洋上作恶吗?放任它们继续制造像你一样的可怜的孩子吗?”
“……”
“都说到这种地步了……”
“你也知道我是个孩子吗?你就要让我经历这些事?!”面试官三番两次地揭开纳尔的伤疤,终于让纳尔爆发了。
而面试官也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大喊吓了一跳,平稳的眼神多出了一丝波澜。
“你知不知道我以这样的身份生活了十八年!你知不知道我以这样的面孔经历了十八年!你知不知道‘纳尔·菲力克’这个名字承载了多少重量!你想让我为了失去的生活,这样就被剥夺走剩下的生活吗?!”
她品味了一下纳尔的发言,随后展开了反击:“冷静一下。菲力克先生。你已经十八周岁了,从今年一月之后,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我所说的孩子,是指你失去你父亲的时候。而且,我深知放下的不易与抛弃的不舍。但为了你的复仇,这样做难道不值吗?”
“冷静什么!难道我的人生意义真的就只有复仇吗?!你觉得单凭复仇,就能支持着我走完这六年的日子吗?你知不知道……他出门时,是怎样笑着和我约定,绝对会回家,是怎样笑着对我说,一定会把大海和海对岸的特产带回给人类……他却在藏起来的信里说,不要为他报仇。他让我学文科,在柏林研究古典艺术一辈子。而我,却没有遵从他的愿望,走上了为他复仇的路……”
“我见过比这更悲伤的事。”她耸耸肩,将纳尔的悲伤一笑而过。
“……”他呆愣了一秒,
面试官就趁此机会说了下去。
“好吧,既然不愿意复仇,那无论你手上有多么锋利的剑,也不知是为谁而挥。”她妥协了。从文件袋里拿出另一张纸,是一份写得密密麻麻的合同。“你想要去量产舰队服两年兵役,还是去军事院校深造?”
看着对方真诚的眼神,纳尔发现自己好像已经说服了对方放弃那个可怕的计划。于是长呼出一口气,“哈……那就,军事院校深造吧。我相信,迟早有一天,男性也可以以正规途径加入舰队……”
“我会联系后台为你行方便。但现在就松了口气还早了点呢,毕竟你还没有踏进柏林军事学院的校门,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喔。来,签一份协议。”她把纸递给了纳尔,顺带送上了一支钢笔。
可纳尔没有下笔。“这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你应该可以看懂吧?”
“记……记忆……清除?有……有必要吗!”纳尔差点就从椅子上滑到了地面,这合同的内容实在是太过于惊骇世俗,虽说没有先前的计划那么异想天开不知羞耻,但也离谱到一个境界了。
她还拿出了第二份,自己也在上面写了些字。“不然你以为‘绝密’能够随随便便就看?如果你同意,那你就是当事人,没有保密的可能与必要。但你拒绝了的话,我们必须把你的这段记忆消除。”
“当然,因为是全新技术,效果不太稳定,我们不能保证不会‘误删’掉一些别的东西。协议一式双份,你签好了吗?”她把写完的合同递给了他,却没有收回之前给出去的那份合同。
纳尔连笔帽都没有旋开,只是盯着纸张与钢笔接触的地方,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动作。
“另外,误删也是有规律的,但取决于你——经过我们数百次实验的研究结果,基本可以得出,记忆消除进行之时,如果想到了什么东西,被消除的往往会额外包括想到的那段记忆。
纳尔也没有反应,单纯地盯着桌面和合同,像是坏掉的人偶。
“啊……既然无聊的话,那就给你做一个心理小实验吧。在心里想着:不要想一只白色的大象!然后你就想到一头白象了对吧?这个故事啊旨在说明……”
面试官还想开启新一轮的劝说,却被他打断了。
他拿起笔,眼神晦暗,手也在颤抖。他在自己面前的这张惨白的上,签上了“纳尔·菲力克”这几个字母。接着,拿起了第二张。
面试官很失望地压低帽檐,似乎在感叹纳尔的不成器,低声喃喃道:“既然到了这种地步也不肯放手,真是够坚强的啊,菲力克先生。”
她等了一会也没等到纳尔递来第一张纸给自己签名,正奇怪着;这时,她听见了一声撕裂纸张的声音。
那两份《记忆消除协议》,被纳尔撕成了四瓣。
纳尔把钢笔攥在手里,另一手死死抓着被撕碎的协议。他在改造计划内容书的最后一页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代表着他同意参与计划。
“您会记住这一天的,您居然敢拿我的家人来逼迫我……我一定会让您付出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