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晕……啊……
纳尔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小小的蓝色立方体。和他昏迷前所看到的一样,确切地说,和他失去视野之前看到的最后一幕一样。
头还在一阵一阵地痛,难受到他想把自己的天灵盖撬开,然后把引起疼痛的部位剔除。
但还好,除了头还在痛以外,那些不适全都消失了。否则,他又会晕过去了。
啊,对了……我现在是……
他赶紧把注意力从疼痛上拉回来,把手举到眼前。
指关节变细了些,因此整体的感觉有些偏瘦。变化很细微,但也很容易察觉。毕竟是自己的手,每天都看得见,自然熟悉得很通透。
那么……我现在是……人形战舰了……
她从折叠床上坐起来,衣物与肌肤的摩擦,也更加证明了这一现实。
无论是多出来的触感,还是少掉了的触感,她都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
那……我的舰装?
她伸出了右手,摆出一个帅气的poss:“出来吧!”
然而,什么也没有发生。
“舰装展开!”
然而,还是什么也没有发生。
不过她也要庆幸“什么也没有发生”这件事本身。万一真的发生了点什么,把舰装召唤出来了的话,她的腿就会爆发出刀割般的剧痛——那代表着她的舰装不堪重负,被压裂了。
谁家的船能够直接放在地面上而不被自身重力压变形的呢?
因为正在努力的研究着如何把小炮台和装甲板召唤出来,她一时间居然忘记了检查身体。
嗯,也规避了本书被查封的可能性。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也导致了她念出那些中二台词试图召唤舰装成功时,没有注意到转动的门闸与轻微的噪音。
“审判罪者的心智魔方之力!显现吧!将塞壬从世上抹除殆尽!”她用稚嫩的少女嗓音喊出这句话的同时,休息室的大门也被打开了。
少女霸气地站在折叠床上,两脚把折叠床的布料踩得凹陷,一手橫置胸前,一手掌心向上虚握着。目光炯炯有神,眼神平视前方,脸上充斥着……
红润。
休息室的大门处,三个穿着笨重明黄色防护服的人,呆呆地站在那里。
“咳咳……很有精神嘛。”其中一个黄衣人率先走了过来,听声音勉强可以听出是所长。
“……不……不是……”她甚至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脸上的红润又加深了许多,几乎可以比拟重樱群岛的樱花。
“至少现在看来,比上周那一位精神很多,挺好的。不要消沉嘛,无限可能的未来正在等待你。”所长的声音还是那么沉闷,从面具下传出的声音永远是那么的模糊。
他走了过来,把折叠床一角的那块蓝色立方体收进手提箱中的铅盒里,然后如释重负地长呼出口气,一把掀开了防毒面具。“啊……这里面还是一如既往的闷……感觉怎么样?新身体还适应吗?”
“怎么可能啊……”她依旧红着脸,但并不单纯是因为这个问题。喊出中二台词试图召唤舰装却被人撞见了这种事……怎么可能不害羞呢?
“才……才变成……没几分钟……”
“啊,也是啊。毕竟……咳咳,不说啦,还有事情要做呢。”所长一边脱下防护服,一边把一个小小的仪器放到纳尔身前。
之前保持着尴尬站姿的她,也顺势蹲了下去。总不能一直站在床上吧?别人不尴尬她也会尴尬的。
“这是……”她轻轻拾起那个小仪器,跟之前所长手臂上绑着的那个很像,但又说不出哪里有异常。
“这是测定你的心智魔方能级水平的仪器,可以监测一定范围内的心智魔方辐射与心智魔方波动。你看一看上面的刻度,如果达到了2,就是战斗舰种;一般来说,数值越高,对应的舰体吨位就越高。一般2~3对应的是驱逐……”
“所……所长……”她发现了一件很不得了的事情。“我……我这里显示……”
“显示多少?3~5一般是巡洋舰……”所长正想把所有舰种的对应数值说完,就听见了纳尔嘴里很可怕的一句话。
“它……是不是坏掉了?这个……这个指针根本没有动过啊……”
纳尔把小仪器举起,递到所长眼前。
连跟随而来的两人都摘下了面具,脸上尽是不可思议的神情。
如她所言,在这个仪器的表盘上,指针一动不动。
倒也不是说一点也不动,它伴随着少女的呼吸,缓缓地左右律动着——是重力在影响那根指针,随着少女的手微微晃动而晃动。绝不是因为什么辐射与波动。
“……我……我看看……”所长也从没见过这样的情况。因为适格者太稀少了,样本数严重不足,出现极特殊的情况也是正常的。
但,必须排除所有偶然因素。
他表情很严肃地打开手提箱,把铅盒抱出来,道:“你们两个离远点……”
两个研究员立马戴回了面具,然后拉紧防护服的拉链,往后退了几步。
所长见他们已经准备好了,便从纳尔的手里拿过那个小仪器,凑在铅盒的开口前,微微掀开一条缝。
立即出现了肉眼可见的晃动。指针向右扭动,硬生生转到了底。
远处的二人好奇地张望,而纳尔和所长则吃惊地对视。
这个仪器没有坏。
“……”她张开了嘴,却连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她是……
“人。”所长念出了这个词。“嗯……女人……不,女孩。”
“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你的改造计划失败了。你现在不是人形。而是人类。”他又补充道。
啊……哈,怪不得……中二少女怎么可能真的召唤出舰装?舰装是人形战舰才有的。不是人形,就没有舰装。要是喊一些乱七八糟的鬼话就能召唤出来炮台和装甲板——那才是真正奇怪的事情。
我现在已经是一个中二少女了。而不是人形战舰。
“为……为什么……”她的声音在发颤,她不愿意接受这个现实。
他为了消灭人类的敌人,为了让船只能够自由地航行在海面上,才放下自尊心,放下羞耻心,成为了“她”。可如今,却被告知,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柔柔弱弱的女孩。
她既没有舰装,也没有向塞壬复仇的力量,更别说那位面试官许诺的“独有的能力”。
想出的伟大的理由,全部泡汤了。那些很高尚的,舍小我为大我的事情,她一件也做不到。
“为什么……我不是人形?”腿一下子就软了,半蹲着的少女跪坐在折叠床上,目光充斥着绝望。
“不知道。”所长很认真地回答她,“我们也没有料到这种情况……”
“我……我……”
所长把铅盒放回了手提箱里,然后招呼远处两个看戏的人把它拿出去,自己则伸出手朝向纳尔。“振作起来,不要被……”
她推开了所长的手。
“你……”所长的眼睛睁大了些。
“我想睡一会……”她挤出了一个很凄惨的笑容,“您可以出去一下吗?”
“……好。你好好休息一下吧。”他朝着少女重重地点了点头,“我去给你拿床被子……”
——
少女蜷缩在被中,心里不断划过自己活过的这十八年的回忆。
昏迷之前规划好的一切,全部灰飞烟灭了,这对她的打击可不小……不,应该说是致命性的打击。
她说服自己的理由全部消散了,那她还拿什么什么动力去继续这样的生活?作为一个女孩……
这就是她的命运吗?
威逼利诱之下,百般抉择之后,既没有保留下男性的身体,也没有得到人形战舰向塞壬复仇的能力。
啊哈,不对,我还有我十八年的记忆,那些往事中的幸福与痛苦都是我最宝贵的财富!我还能加入正规舰队,现在这副身体已经可以正当地参军了!
可是为什么……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呢?
是因为……本来能有更好的结果吗?
不知不觉间,她忽然感觉到一滴温热的液体沿着脸颊流下。
她慌张地揉起了眼睛,像是要掩饰通红的眼眶一样,也像是想伪装成从未流过泪一样。
不……不能哭!不可以……不可以……
她无助地在被窝中哭泣,没有人能保护她,也没有人能安慰得了她。她心中的悲哀与伤痛,是没有经历过的人无法理解的。
不能……说好了不哭的……
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单凭意志根本控制不了。无论先前下了什么决心……崩溃的那一瞬间,都会让人的心理防线崩溃啊。
她好想把这些象征着她的柔弱和怯懦的透明液体统统擦干净,这样她就能变回原来那个坚强的不会哭的“纳尔·菲力克”。她也想好好地睡一觉,醒来之后发现这不过是一个很真实的梦,“他”已经面试完被录取了,还参加了毕业典礼,板着脸拍了张合照。
但是。这就是现实啊,她没有成为人形战舰,也没能变回那个表面看起来冷冷的男孩。
她留下了记忆,却失去了一切。
之前她说值的,那是因为她将会得到复仇的力量。仇恨能蒙蔽人的双眼,也能满足人的欲·望。她自认为不会被仇恨所蒙蔽,但也不可能若无其事地看着塞壬们逍遥自在下去。
在那种被威胁的,绝对无能为力的情况下,她的妥协,合情合理。
然后,导致了这样的悲剧。
这该怪谁呢?
不争气的没能硬下心拒绝的自己?
卑劣的利用家人威胁自己的面试官?
还是自己的不合常规的特殊适格者体质?
她很迷茫,不知道今后的路该通向何方。原先的计划已经被搅的一团糟,那些光辉的理想也已经消失殆尽。她还有什么意义呢?
母亲、妹妹、同学、朋友、老师、亲戚……谁还认得这一副女孩模样的她?谁还承认这样的她?没有人会吧。
失去了从前的生活,又失去了今后的生活。她该何去何从呢?
也许,那些彷徨的人,所具备的心情,和现在的她是差不多的吧。
怀着深深的迷茫与恐慌,她步入了梦乡。
可惜。梦中,她也没能回到从前的那番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