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ug.11th AD1930,7:04AM,欧罗巴洲,波德平原。
??已经……多久了呢?
??为什么……还不出现呢?
??是因为什么……才选择从我的生活里消失不见呢?
??对着镜子,她又一次这样问自己。暑假都已经过去了一半,张贴寻人启示的步伐也踏遍了整个柏林市区,但是……
??就仿佛她所寻找的那个人根本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一样。
??警察局杳无音信,民政局根本不受理,托父亲在军队中的朋友去查,也泥牛入海。明明只是去参加了一场常规的前期面试而已,却像被招募进某个绝密科研项目一样,从这座城市里……蒸发了。
??起码水蒸气遇冷还能凝出几滴水珠。
??他,却一丝一毫也没有反馈回来。
??绑架、拐卖、被寻仇、欠高利贷。所有想过的没想过的,敢想的没敢想的,在此刻都毫无意义。
??因为……
??“再也无法见面了吧?”
??眼神中的疲惫,不单单只从腿脚蔓延上来。与每天徒步十公里穿梭在柏林街头巷尾相对应的,是日夜思虑积累成的精神上的疲劳。
??曾漫不经心地以为,过两天自然就会出现。曾起早贪黑地出门,在大街小巷贴满寻人启示。
??今天,她累了。
??如往常一样,穿着睡裙,推开房门。顺着走廊一路走去,下到一楼的餐桌前。
??她缓缓坐下,捧起属于自己的那杯牛奶。
??“今天怎么了?晚了一些呢。”塔路拉德双手托着腮,撑在餐桌桌面上,向海娜问。
??海娜把杯沿挪动了些,答道:“累了。”
??“……”
??这个词语可以有多重解读。它既可以是昨晚没睡好,状态很差;也可以是心情不好,产生心理上的疲劳。还可以是借口,用来掩盖赖床事实的幌子。
??“没睡好吗?还是心情差?想晚点起可以直接说的嘛。”时至此刻,塔路拉德依然是一种十分平常的态度。她和她的女儿过的这种一如昨日的日子,在她眼里已经等同于理所应当的日常了。
??而海娜只是喝她的凉牛奶,没有回答。
??直到海娜放下杯子,转而吃起碟中的三明治时,她才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
??“海娜?你怎么了?”
??正常的抱怨、解释,都有后文,这样才能有相应的效果。而不需要后续解释的,只有一种——陈述。海娜在陈述一件事,她累了。
??就这样,母亲盯着女儿,女儿盯着桌面,一直到早餐结束。
??“……累了吗?”
??吃饱的海娜仍默不作声。从那双平静的灰眸中可以很轻松地看出,几乎满溢眼眶的疲倦。
??“嗯。”
??“不想再找下去了吗?“
??单从前面的行为来看,完全不可能推测出这个问题。但只要结合一下两人的共同经历,这一难度就会从天方夜谭降到较为困难。
??“嗯。”
??“……”
??“……”
??塔路拉德看向女儿的眼神,带上了几分共情。“我知道,知道你很累……但是我们不能……”
??“为什么!”海娜直接踢开椅子站了起来,木椅倒地的闷响在整栋房屋内回荡。“为什么要找他?”
??突如其来的变化让塔路拉德呆愣了几秒,好在她的应变能力不减当年,马上就稳定了思绪,开始询问起缘由。“为什么?之前你不一直这样过来的吗?”
??“所以说为什么!为什么他自己人间蒸发,还要我去找他!”海娜居高临下着,情绪也愈发激动。“一声不吭地消失,什么话也不留下,像从未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一样找不到任何踪影……他凭什么这样做!让我们在这里四处奔波地找他!”
??“可你……不也一直在找他,直到现在,也没有放弃……不是吗?”面对已经怒火中烧的女儿,塔路拉德仔细斟酌词句,尽量不刺激到她。
??“那他为什么要失踪?因为总会有人,因为哪怕再久,也至少会有两人去找他,所以她就可以随心所欲地、没有任何心理负担地玩失踪了吗?他凭什么这样做?就凭他是你的儿子,我的哥哥吗!”
??毫无疑问,哪怕塔路拉德再斟酌用词,海娜依然“炸毛”了。
??近一个月以来的所有情绪,无论好坏,无论悲观乐观,都在此刻爆发。比起愤怒,这更像是在宣泄,正所谓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海娜沉默了一个月,而她显然不会灭亡——故而她需要一次彻底的爆发,需要将心中沉积的所有情绪都宣泄出来。
??当然,塔路拉德有治她的方法。毕竟是几十年风风雨雨过来的人,走过的桥、吃过的盐,都比海娜要多上不少——更何况海娜还是塔路拉德一手拉扯大的。
??这方法就存在于海娜的言语中。
??“那……你不希望他回来吗?”塔路拉德问出了她唯一会生效的问题。
??其实,与其说海娜是牙尖嘴利,不如说她擅长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她是那种能将任何事物说得乍一听十分有道理的人,她能就一个问题从某个角度作出让人情不自禁点头认可的推理。
??但,只要细细品味一下那些华安,就能发现有很多地方的逻辑关系都有待考究,甚至是显得有些牵强。
??这也是她仅仅“牙尖嘴利”而非“口才、辩思能力过人”不但他哥看得透彻,塔路拉德也有三四分明白。
??所以她数学差才会被全家人理解。
??“……”海娜被击中了软肋。
??她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出发点以自己的方向相悖。她当然希望她的哥哥能回来,但她却用“这种差劲的哥哥不要也罢”的心态去发火……嗯,宣泄情绪。
??他凭什么这样做?嗯,没错,他不该这样做,他不能这样做。可纳尔的消失已经是个既定事实,摆在海娜眼前的只剩下一个选择。
??他确实是混蛋——你就说你找不找嘛;要找就找下去,不找趁早放弃。光站在这里说他哪里哪里不是有什么用?
??这边是塔路拉德的潜台词。当然,母亲大人作为一介平凡的纺织女工,断然不可能有太过高深的辩思能力,其中的更深层次也没被分析出来,她只是察觉了自家女儿言语与行为的不统一处,并加以侧击。
??真正辩倒海娜的,是她自己。
??“希望。”
??“好,我们就再找一次吧。找到他也好,找不到也把……找完这次,我就不会再要求你做什么了。”
??塔路拉德绕过餐桌,给予了她一个拥抱,一个十分温暖的拥抱。
??“嗯。”她靠在母亲胸前,将所有不满统统扔在一边。
??她有她的生活,她有她努力的目标与方向,她的时间有她期望的用途,她的暑假有她自由发挥的权利。而非大半天在柏林城里东跑西跑张贴毫无成效的寻人启示。
??她要好好考虑现行的路是否适合自己,她要好好计划将来的路是否应与哥哥如出一辙。
??学校发了飞行员的招募书,只要应募,就能去柏林军区的飞行基地训练。不需要任何考试,不设有任何门槛。在最后的飞行执照考核达到一定标准,还能被海军或陆军的航空队录取,而一旦录取,国家将报销培训期间的一切学费开销。
??她本想在暑假时与家人好好探讨这一方案的可行性,如果有必要,还可以打两场家庭辩论赛。而纳尔的消失,把她的一切计划都打断了——还狠狠地搅乱了她的生活。
??剩给她的时间不多了,暑假已经过半,报名的截止日也即将到来。如果错过,那么她就只有一条路可走:从军校毕业,上军事学院,参加海军。
??不仅因为她成绩差而变得希望渺茫,还以为哥哥的鲜明对比而显得举步维艰。有如此优秀的哥哥在前面一骑绝尘,她有什么颜面作为同一个父母生的妹妹在扬起的灰尘里慢慢踱步?更别说她还有可能连军事学院都考不上,白白浪费军校四年的学费。
??退一步说,即使不能去当飞行员,她也有了暑假的补习计划。要在这两个月把过去两年学的再学一遍,实现弯道加速。
??如今一切都随着哥哥的蒸发而蒸发了。真是可笑。
??想到这里,她便挣脱母亲的怀抱。“我先回房间准备出门。”
??“嗯,去吧,记得路上小心……”
??回到房间里,重新站在镜子前的她,不知道为什么有大哭一场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