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海娜抱着两个蒸笼往自己房间狂奔时,从来没有想过回房间后该怎么办——确切地说,是和那位妄想夺走她口中点心的玛丽安小姐该如何共处。
??这样唐突地以行动同意了劳拉的要求,后果便是现在她要坐在床边,以复杂的眼神死死盯着脚下的地毯。不过她并不想研究这块地毯的花纹。
??“玛丽安……你不吃吗?”
??尴尬无比的沉默持续了一分多钟后,海娜决心击碎沉默。
??“谢谢你的心意但是,”搬了张椅子坐在窗口旁的少女,用不太友好的语气说了一个转折句。“我不吃猪肉,自然也不吃猪油。”
??劳拉最初送上这些蒸笼时,为点心的食材、用料都做了详细的说明,以防有忌口的客人吃到不能吃的东西。很明显劳拉介绍时,两位少女中只有玛丽安听了进去。
??海娜没听进去的原因大概是她没有所谓忌口吧。抑或是经了劳拉手的菜肴,不存在海娜所认为的“忌口”。
??那么……海娜就只能勉为其难地……将这两笼点心全部据为己有了。没办法,谁叫她这么娇贵,这个不吃那个不吃……不吃就我吃。浪费了多可惜。
??“那……我吃咯?”海娜把餐叉拿在手里,伸向桌上的蒸笼。
??经过默许,海娜毫无负罪感地吃起了“一人一笼”的点心。
??独食吃起来那叫一个唇齿留香,特别是对方神色复杂地看着她时,特意挤出一脸幸福,精神上的满足更是要溢出眼眶,化作幸福的泪水。
??这么说可能会显得有些做作……但,有一说一,是真的好吃。另一方面……
??对面的那只死黑毛可是骂过她“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的可恶家伙!恶心回去一次又怎么了!光一次还完全不能解半分心头之恨呢!
??叫你骂我灰毛丫头!叫你骂我小屁孩!叫你骂我心智不成熟!叫你骂我连高中都没毕业!
??一边吃着肉丸一边在心里叫喊,些许复仇的**从心底涌出。
??当然了,某海娜完完全全忽略了玛丽安是主动选择不吃的这一事实。她也还不知道自己这样一脸幸福表情根本不能让对方气急败坏呢。
??她只能引发对方的疑问。
??“为什么……你这么喜欢吃?一脸……那种表情?”
??“嗯?因为好次啊。”嘴里嚼着东西,海娜含糊地说。
??“……”玛丽安愣了愣神,“就因为……好吃?”
??“不然呢?”
??海娜的反问简直能直击灵魂。喜欢吃的原因,除了好吃,还能有什么?
??“……那你为什么会喜欢吃猪肉呢?”玛丽安从另一角度提出问题,“你们基督教……不是不吃猪肉的吗?”
??“呃……咳咳……咳咳咳……”海娜被满嘴的肉呛到了,咳了好久,才缓过来。“这个……我……我们嘛……”
??海娜其实算大半个基督徒,但她确实不知道……还有这么一个习俗。也许是她孤陋寡闻了?也许是所有爱吃酸菜肘子的人都不算合格的基督徒?
??“也许……也许有吧,但我确实不知道。”海娜以自身的认知出发,给了玛丽安答案。
??但玛丽安仍不放弃追问。“好,就算你不知道,你也应该知道猪生活在多肮脏的环境里吧?”
??“唔……知道。”海娜吃过猪,当然也见过猪跑。
??然后玛丽安就以不可置信的目光盯上了海娜的灰眸。“你……你还敢吃猪肉?知道了那么脏,你居然……”
??“……为什么不呢?”海娜一头雾水地反问。“我又不是蹲在猪圈里抱着它啃,它肮不肮脏与我无关啊。我吃的猪肘、猪肉,都是把它们洗得干干净净,再切成肉下锅的。”
??“但它也沾过那些肮脏的东西了啊!这不是洗不洗的问题!”
??某黑毛对于猪与猪肉制品有很深的的偏见。所有,海娜决定纠正这一偏见……至少也要狠狠地动摇一下。
??“你小时候不也尿过床吗,为什么你不讨厌自己?”
??“你……这不是一个道理!”
??“尿也很脏,这是一个道理。”
??“你!”
??“哼哼,无话可说了吧。”
??“……哼,不遇你一般见识。”
??海娜大胜利。
??这次算她与眼前的黑发少女的“勾心斗角”中扳回一城。
??不过呢,扳回一城是扳,该吃的还是要吃的。她只吃了一笼有些凉了的肉丸,还有一笼似乎凉透了的灌汤包。皮自然是用猪油拌过的,馅当然也是猪肉馅。
??“哼,不吃就不吃,你想吃了我还不给呢。”
??……
??单方面吃完点心过后,新的问题又涌现了——共处可不是干坐在这里你看我我看窗。
??至少得有点对话吧?
??但是呢,以海娜的情商与聊天水平,把天聊死几乎是板上钉钉的结果。让她开启话题……这种事情有过先例,结果都……不太愉快。
??具体是什么不便说明——那是她少有的悲催黑历史。可能也不算少有。
??总而言之,他不会主动挑起话题。
??那么,让空气不至于结冰的众人,自然而然地就落在玛丽安的身上了。
??“喂,怎么不说话了?”玛丽安以一句不怎么礼貌的开场作为话题的起始。
??所以海娜要“替你的父母教教你什么叫做礼貌”。“做人要有最基本的礼貌,叫人要叫人的名字!连这点都不懂吗?”
??“啊,抱歉,一时忘记了。”黑发少女对她报以“歉意的笑容”。“我们一起聊聊天吧,菲力克先生。”
??“哼,这还差不……”海娜的眉毛刚要扬起,就僵住了。“你在说什么?”
??“没什么啊……”玛丽安无辜地眨了眨眼,随即又恍然大悟地用右手锤向左手掌心。“噢!我知道了……我没有用敬语你不高兴了对吧,那这样……尊敬的纳尔·菲力克先生,您能否同意在下冒昧的请求,与在下交谈片刻呢?”
??“你在……你在说什么啊,纳尔……是我哥啊,他……他怎么会在这里呢……”海娜的目光不安地四处游动,始终无法找到一个合适的附着点。“你还是正经一些吧……不要开玩笑,不要拿他开这种玩笑……为好。”
??然而,靠坐在窗边的黑发少女绝不会就此罢休。“既然你认为我在开玩笑,那就当做是开玩笑吧。不过,你现在的反应、表情,还有这种眼神,很容易让我联想到一些别的事情呢。”
??此时此刻,玛丽安那张与她同样年轻的脸,出现了与她们年龄段完全不符合的气质。
??“随你怎么想吧,但我有一个请求,请你不要在我眼前提起那个名字。”海娜飘忽不定的眼神终于找到了合适的附着点——最初她盯着的那块厚地毯上的小小石楠花图案。
??“不再提起你的名字?”
??“不再提起‘纳尔·菲力克’的名字。因为你根本不知道,他对我做过多么过分的事情。”海娜抬起头来,盯住对方漆黑的眼眸。玛丽安能清楚地看到,灰色的双瞳所蕴藏的情绪。
??一点也不锋利的恨意,一点也不掩饰的悲伤。仿佛她根本不明白,该继续爱着,还是恨着那个人。
??也正是那样的眼神,让黑发少女一次又一次怀疑起了元帅说过的话。是眼神不会骗人,还是元帅不会骗人?
??反正,眼前的隐隐闪着泪光的灰毛小丫头,与几个小时前站在她床边的心机老女人,一定有人在弄虚作假——她决定相信元帅。到不是因为欠了对方人情,而是因为女人的眼泪不可信。女孩子的也一样。
??“过分的事情?什么事情?过分到什么程度?是那种**的见不得人的事吗?”不相信眼泪的玛丽安,嘴角提起一丝戏谑的弧度,接连追问。
??但出乎她意料的是,坐在对面的灰毛小丫头居然像真正的被问到这种问题的女孩一样,脸颊泛起了淡淡的红润。
??“你再这样……的话,我就告辞了。”海娜起身欲走,却被玛丽安叫住。
??“明明是你想歪……哎哎,别走!我不说你了,我说我自己的事,行吗?”
??“如果你再提起那个名字,我就不会再回来了。”
??那认真的眼睛不像在骗人。这可就难倒玛丽安了。元帅是那么言之凿凿,仿佛有真切的证据能指证眼前这丫头是同样被拐去研究所的可怜后辈。她是该怀疑自己的顶头上司呢?还是怀疑这个就像真正的十六岁少女的灰发灰瞳的漂亮女孩?
??没办法,planB。玛丽安在心底苦笑了两声。
??语言刺激无法找到破绽,那就只能用语言感化。以自己的经历引起对方共鸣,融化对方的抗拒与隔阂……假如元帅那个老女人没骗她的话;虽然元帅没骗她的必要,但是万一被骗了,她就白白让一个普通的女孩子听去了自己的故事。
??哪怕不会掉块肉,也没有太多心理负担,只就有可能被对方反过来安慰这一情况而言,她也不会好受。
??只不过玛丽安还是更希望骗她的人不是元帅。
??小丫头骗起人来的动机可单纯了,不像某心机女,一脸笑容背后不知埋藏了多少危险与白骨……嗯,是白骨。谁知道元帅级别的军队高层,一道命令下来会有多少白发人送黑发人?
??啊啊,穆勒是铁血的元帅,是白发人送金发人。
??“那么,就从我的家乡说起吧。”玛丽安抛去心中杂念,一心一意回忆起自己远在半个世界之外的,阔别……已久的家乡。
??“我来自东煌,一个……多灾多难,积贫积弱,任人欺凌、宰割的国家。”
??东煌近代以来的血泪史,若要一件件娓娓道来,恐怕三天三夜也说不尽。
??多灾多难的土地上,多灾多难的人群中,东煌蹒跚着走过了将近百年的历史,在自己的史册上,留下了一道又一道屈辱的痕迹。
??当然,她不想告诉眼前的异国人,自己的祖国遭遇过多少不幸,隐忍过多少不公。东煌与东煌的苦难,正是趾高气扬的欧陆列强们一手缔造的。她身处的异国,也参与了其中。
??有谁会对凶手倾吐自己的不幸吗?
??显然不会。她只是为了让眼前这个天真无邪的孩子知道,她们的国家,有很大不同。
??而不同的环境,会铸就截然不同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