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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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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捡了些土豆,这些土豆还很小,只有我一个手掌大。我不确定能不能吃,它们有的地方发绿,就像中毒似的。我不敢冒这个险,我又把土豆埋回地里,让它再长长吧。我的肚子己经微微肿胀,它里面全是草和叶子,我又看向刚埋好的土豆,也许处理得当就能吃,而且我想到小娘儿饿得不成人样,我不能白白放弃救命的机会。但是,三根火柴用完了,又该怎么点火?我着急地翻着口袋,但是里面空无一物。我先把土堆扒开,把土豆挖出,它们上面还沾着湿泥土,我搓了搓泥好把土豆装在口袋里。我与小娘儿在森林里约定好的地方碰面,一样,她也收获甚微:“地上全是手挖的坑,一点吃的都没有。”

我说:“饥荒还在持续。”

“仔细想想,我们的村庄可真幸运。”小娘儿感叹着。

我问她身上还有火柴吗,小娘儿拉出口袋,里面只有尘屑。我把一一个土豆给她,让她用石头去皮。我小心地咬一口,也许再饿上半天我就会大口吃下。这土豆很难吃,而且让嘴角发麻,我感觉反胃和恶心,也许是生理也许是心理。总而言之,为了缓解不适感,我好奇地问小娘儿的身世,一年以来她从未提及她神秘的“老父亲”。在小娘儿印象里她父亲个子很高,有一头黑发,而母亲因为难产死了,她没有印象。她父亲是个小商人,有自己的门店。他信奉天主,从小就对她进行宗教教育。一直都是老保姆在养小娘儿,他也没有考虑再娶,对小娘儿科学知识的学习也不上心,连小娘儿都抱怨,在遇到神父前,她一直以为她世界是平的。“可以说,他表现地不并关心我,甚至有意疏远我。我不知为什么,如果他真的不爱我,又为什么要满足我所有的要求。

“卡林卡你看,我的这对银镯子,就是他给我买的。这可花了不少钱,但只要我想要,他一定会买给我。爸爸虽然表面很冷漠,但他一定是装的!

“战争开始时他消失不见了,我被老保姆带到乡下。爸爸为我留下一块银怀表,向我保证银怀表转完730圈转时他就会回来,不过想来,他只是在骗我吧。后来的事很简单,老保姆死了,女婿执意赶走我,银怀表也在争斗坏掉,在我数了487圈时坏掉。然后就是被神父收养,帮他老人家打理家务,然后遇到了你,然后……啊,该你了。”

我倒没有好说的,我的父亲是个罗刹人(小娘儿这么形容黑头发)。他高子不高但身体很强壮,他是个农夫但喜欢读书。他不喜欢宗教神学,但他为我请了个信徒教师,因为学校只在城里开办。那个教师科学水平还行,他教了我算术和几何,还有一点诗歌赏欣,不过他只待在我家半年,因为他嫌弃钱太少了。母亲是逻各斯人(尽管她压根不知道什么是逻各斯人)。她有一头白发和一对蓝眼睛,她是个哑巴不会说话,性格孤僻难以融入人群。但母亲很漂亮很可爱,她身子小小的,像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很难想信她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她很会打理家务,但做饭很难吃。不过母亲会编织大帽子,在我还是长发时,她每年都给我编一顶大帽子!“以前呀,大家都叫我雪球花,就因为我的白色长发像雪球花那般卷啊。”我自豪地拍了拍胸脯。

“那干嘛要剪成短发,这样不可爱。倒是很秀气。”

“啊,有很多原因。”我沉思了一会,接着我埋下脸,忽然间,我的大脑闪过无数画面,他回来了,那个因为我而被父亲杀掉的男人。每当年龄增大一岁,他的形象就愈发清楚。他压在我身上掐住我的脖子,我无法挣扎,我害怕极了,我不知道他对我做了什么,那时的我尚且年幼。可明明经历那么多事,我还是很怕,男人对我实施的可怕暴行把我拖进死亡边缘……我……我不知该怎么解释,我感觉无比痛苦,莫大的晕炫感袭卷而来,仿佛我所处的世界发生了颠倒。我无为支撑仅存的理智,男人急促地喘息声一直在我耳边回荡,紧着是惨叫,顿时,我感到轻松许多。那双手从脖子上松开,我得以呼吸,但我旳大脑却说你该死去而不该活着。我不安地睁开眼,我一下子扎进她的怀里放声大哭。小娘儿显然被震惊到了,她不理解我为何这样。我没回答她,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我是个令人生厌的孩子,我是个个废物是个连自保能力都没有的弱者。我恐惧地凝视两只手,它们是多么的无力啊。

小娘儿担心地望着我,她擦掉我眼角的泪水,她安慰道:“真是漂亮的蓝眼睛,笑着的时候肯定更好看。难受的事就过让它去吧,如果过不去就说出来我俩一块分担。”我站起身来背对小娘儿,又一次在她面前大哭,这样弱软的我怎能保护好她。我大吸一口气,向远方喊道:我是个坚强的孩子!我不会在哭了!小娘儿小声地笑我,她己经想到,我现在是嘴角流着口水使劲憋住眼泪,一副滑稽模样。她漏了一点,我还咬着下唇,不知为何我被别人欺负时就喜欢咬下唇。忽然,小娘儿掐了下我的屁股,她贴近耳朵说:“该走了。”说完,她轻盈地摆动身子,仿佛跳舞般跳着远去。回过神来,我才迈起步子追赶她,一股焦虑感冲昏我的头脑,我很害怕,我会失去她。

父亲母亲,我好想你们。你们还活着吗?这个地方没有马拉人、没有亚加人,没阿谟比人,没有长着兽耳朵的亚瑞。没有喷发黑色浓烟的“长烟囱”,没有轰轰作响的巨大装置,不过却有一个巫女。爸爸,我还记你说妈妈会施展奇迹,因为她是白头发的,困为白头发是众神的血裔。的确,可是,这个巫女发色不是白色却是黑加伦色?她虽然只会点障眼法,却强于我百倍,难道众神真的——真的不存在?又或者说众神并不眷顾于我?这样想,就合理多了,不论天主也好众神也好,都未曾注意过阴影里的虫子——卡林卡?卡伦特——我啊!我受过这么多罪,如果我有自保的能力,那些冷眼、那些唾弃、那些折磨就统统滚远了!小娘儿,我真的好羨慕你,就算没有我你也能过好,不会被这恶心的白色连累。看看你,卡伦特,你的睫毛是白色,体毛是白色,甚至肌肤也缺少血色。那农夫是怎么折磨你的?明明约定好的只需要放牧,可为什么还要干她老婆该做的事。那个肥的像黑猪,心小的像蚂蚁的女人,所有家务都加给你啦。刷锅洗碗只是小事,你还得得从四点多从干草上爬夫爬来,去收鸡蛋,去喂猪,去牛棚添草。把她跟他打架的地方整理好,把那两个儿子脏衣服洗了,咽下随便被扇巴掌的委屈,仅仅因为白头发……吗!你忘了鞭子啊,当时怎么不哭啊,无声的反抗只会让你更好欺负,哭啊,快哭啊!你这异形、你这怪胎、彻头彻尾的废物,被白色诅咒的懦夫。

“白色是蛀虫,是他们吃空庞大的海芬尼。我们要除虫,对他们实行绝育和灭绝,我们要把他们一网打尽,集中一起消灭干净……”大元帅这么宣传,于是他点燃压抑的民愤,对上一次战争分赃时的不满。他引爆挑起世界大战为了满足腐臭的欲望,无数农民、工人、小商人、知识分子以及他们的后代纷纷告别亲人,为了虚假的识同感去送命。不去的就强制征召,我见好几个人被士兵从家中拖走,他们的妻子边追边哭,但仍然无法改变她丈夫马上要死的命运。也许他不会死,他也可能会被培训成迫害白头发的好手,每天都能弹出一个让白头发死地更缓慢,嚎叫更久的好点子。若不是父亲贿赂了治安官,我们就不能顺利逃走,我和母亲就要待在集中营,父亲就要上战场。不,也许他会被培训成那样的人,亲死折磨死我们母女。我知道在那里漂亮女都逃不过**的命运,母亲肯定逃不过的。对不起,我不该这么想,我只是害怕,害怕极了。他们不会放过我的,他们会十几人十几人一起,侵犯我每一块肌肉,但是,这终究没发生,我叹了气,至少我们逃远了。

他们既是迫害者,又是受害者。

我知道,我们太弱小了,我深深地知道。被死死按住地胳膊,伤痕累累的大腿内侧,年幼孩子无声的抽泣并不能换来男人怜悯。我啊,永远忘不了那个男人,正是那个时候,我第一次体会到不会自保的代价。我只想要把枪,我同样忘不掉枪的威力,这种威力足以自保,足以保护未被玷污的小娘儿!

足以让我贯穿过去,足以让我想象未来。

“别走,别走啊!”回过神来,她早已消失在我眼前。在我沉沦过去的这段时间,在我迷失自我的这段时间,小娘儿她早已离我远去。我惊恐地奔跑,我不在乎枯枝杂草划伤小腿,不在乎腿板踩在锐石上,我更不在乎那条伤腿的酸痛,我只想上找到她,追上她,我只想对她说:

“我就在这儿,哪里都不会去。笨蛋,看你吓的!”小娘儿哈哈大笑,她拨开草丛出来,手里捧着我没见过的野果。她散在地上并向我保证这果子没有毒。

“很甜的。”

“刚才走这么急就为了这个?”

小娘儿伸展身子,她睡在泥土上安然对我说:“也不全是,碰巧发现了而已。你刚才哭得好大声,而且我摘果子那会又听到你哭了……到底怎么了?”

我也睡在地上。天空上飞过几只鸟儿,它们的羽毛是黑色,可能是乌鸦或是喜鹊。在鸟群的未尾,还有一只怪鸟,它的羽翼是红色,腹部是蓝色,尾巴是绿色,明显是人涂的。它努力追上鸟群却总是被抛弃,鸟儿都嫌弃或说憎恶这只异类,因为它羽毛颜色不是纯正的黑色。最终,它渴望回归的愿望激怒了它们,它们对它发动围攻,拔掉它所有的羽毛。失去羽毛的怪鸟再也无法飞翔,它从空中快速堕落,而那漫天飞舞的彩色羽毛也像彩带身缓缓消失于我的视线。

我眼光呆滞,机器般地分享着:“小娘儿,我看见一只怪鸟,它有着彩色的羽毛,它想回到鸟群却不被接受。然后它死了,是摔死的。因为它是异类,因为它羽毛不是黑色,所以鸟群无法接受它。它们发动攻击,因为它终只是异类。”

“卡林卡。”小娘儿担心我精神失常,她只好说:“那只是幻觉,对不起我对你使用了巫术。卡林卡,你认为自己是个异类,对吗?”

“也许是吧。”

“因为白头发吗?我施展了巫术别人应该看不出来。而且,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白头发,虽然没有蓝眼睛。”

“嗯,但在这里只有黑头发,我会被杀吗?”

她紧紧握住我冰冷的手,她就是这样说:“放心,堂吉诃德可是个骑士呢。”

我又回忆起那个男人,他是个没落贵族,靠着乞讨和编故事维生。他不会种地但讲的故事很受孩子欢迎。一个女孩很喜欢他讲故事,像飞在空中的鲸鱼、在彩虹桥上奔跑的独角兽、深海下蜇伏的巨型章鱼。这些神话冒险让年幼的她流连忘返,每次都是她最后一个回家,因为女孩充满想象力并且傻地天真。我曾是这样的人啊。

“……已后再说吧,我真的很累了。下一顿吃什么还是问题。”

“哈,唉。”小娘儿连连叹声,她哼唱着摇篮曲,我又看见了那匹白马,白马,疾驰在古老的露西亚,白头发的先锋拉动长弓,射杀蜇伏暗处的难民。马蹄沉重地跺在血潭里,飞溅的鲜血染红了纯白的马身,那匹白马变成了红色,染上无辜者的血色。

雾,露西亚的面纱。她又一次戴上它,森林因这灰色而更显死寂。梦中的骑士张舞佩刀对准露西亚的心脏。是的,他们赢了,战争结束了,我们成了亡国奴,即使是远东政府——自诩为露西亚最后的自由——也改变不了亡国的事实。我不知这是不是小娘儿的想法,她在这些政治上的事很敏感,我不能理解这所谓的爱国情节,我所知道祖国是一个邪恶巨人,我们称呼他在人间的代表为大元帅。他与他的同僚对我们这些少数者采取灭绝措施,大元帅说是为国家,因为他最能代表国家。我不喜欢他,我不喜欢国家,他们都合作着杀死我们,让我们活在惊恐中。母亲同样有一个深爱的祖国,但她同样灭亡了。一场接一场外战失利,一次又一次的间谍渗透,一轮又一轮的政治剧变致使曾经强大的阿尔特变得虚弱,迈向覆灭了。海芬尼失去最后的盟友,面对十几个国家的围攻自然是惨败,因为这个原因,海芬尼被迫签订最丧国辱权的条约。后来大元帅上台时,就是这样宣发的:背叛是阿尔特人的劣根,因为无耻的背叛,强大的海芬尼失去对战争的掌握……无耻的叛徒仍企图渗透于我们社会的层层面面,每一个阿尔特人进入正厂,就少一个海芬尼人的工作机会,每让一个阿尔特人拥有一寸土地,海芬尼就少一寸土地……警醒吧同胞们!害虫正破坏我们赖以生存的一切,都警惕起来!把他们的血洒在海芬尼每一寸土地上!

看着大元帅双拳握紧上下挥舞,唾星飞溅的样子,很难不怀疑他是患有甲亢。

我拍掉灰尘,我与小娘儿睡了个好午觉。昏暗的天空仅有少许光线抵达森林的泥土,高耸的桦木如支柱般撑着青绿篷子。小娘儿睡觉时偶尔会说梦话,我听不清说的是什么。她睡得很沉但不踏实,她呼吸很急促,额头有汗珠,她做了噩梦。我摇醒小娘儿,她微微睁开眼脸上写满了忧愁,她说自己做了个可怕的梦:两个白色头发的士兵枪杀了自己。

“白色头发的士兵?”我反问道。

她疲惫地说:“没注意听?”小娘儿的眼神略显无奈:“世界上还有很多白头发的人,只是没有蓝眼睛。很不巧,跟我们打仗的是白头发的人:逻各斯人。条顿人大多是逻各斯人。幸亏你遇到的是我,换成别人早就把你活剥了。条顿人换着法子抢走我们的土地。我得承认他们的长枪大炮确实先进,而且,前线不止一次发生过叛乱。士兵都要求执行兵官平等、废除死刑和停止战争的政策,可将军不同意前两条,建卯政府选择继续战争。”

我打断她说话:“等下,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小娘儿生气地吐口唾沫,她讨厌说话被打断,她认为自己被当成傻瓜了:”怎么知道的?开什么玩笑,那帮富农怎么跑得这么快?傻瓜,他们有自己的党派,城里有当官的亲戚,什么风吹不到他们耳朵里!还记得收养你的农夫吗,他舅舅是议会的一员,局势什么情况他能不知道。我他妈还是从他嘴巴漏风的老婆哪里得知的!”

“好了,消消气……”我从来没见过小娘儿生这么大的气。但她还说,脏话逐渐增多,她骂骂咧咧地吼着,什么逻各斯人清洗了议会,唯一做的好事,什么为了自保割让西露西亚,什么欺诈贫农,贱价购买粮食搞投机倒把——太多太多了。我堵住耳朵,不久小娘儿终于磨干嘴皮,她摇了摇头又打自己一巴掌,她为自己狂飙脏话的行为向主忏悔。我们各自冷静下来后,决定离开森林。天要黑了,我们会可能会在平原遭到野兽袭击,不过我们愿意冒这个险,因为森林里真的有熊。很庆幸我们发现它活动的痕迹。

我们离开这个庇护所,它很漂亮也很危险。平原坑坑洼洼全是手挖的洞,这里或许有我挖的。我踢掉一个土堆,灰尘漫天飞舞,像仙女教母挥洒的银屑。小娘儿带领我去东边,她想去城市里。布鞋两侧的线快断完了,我每走一步鞋底就贯进石子,刺得我疼痛万分。小娘儿要把她那双完好的鞋子让给我,我自然拒绝了,毕竟她脚上又没有老茧。月亮升起时,雾气褪去了。我们互相拥抱分享彼此的热量。我们都希望第二天赶快到来,黑夜从未像现在这般肃静这般可怕。我依偎她的身子聆听她的心脏,至少,我们不会因寒冷而停止心跳。

马蹄又一次践踏古老的大地,马上的骑手发出进攻的鸣叫,我们在惊恐中闭上双眼。

我发现自己被绑在袋子里,我扭动身子,忽然上面有人踹我一脚。我吃痛地用母语骂了几句,踹我的人大声笑着,他与同伴又揍了我一顿。不知过了多久,我逐渐意识模糊,嘴也干的要命,慢慢地我又昏死了过去。我再次醒来,于睡眼朦胧中贪婪喝下清冷的水,我恢复了听力,一个女人正在哼唱着歌曲。她轻柔地抚摸我的脸颊,我凭着感觉抓住她的手好让这熟悉的感觉多停留会儿。是的,只有母亲的手才让我这般熟悉。我大声喊她的名字,想要知道是不是她。许久的寂静后,女人没有回应。没有回应才是好的,母亲是哑巴,但却能哼唱,我想我的苦日子终于结束了。疲惫感消失了,我抬起沉重的眼皮,在视线里的是一个白发女人,她安然梳理我的头发。“母亲。”我轻声呼唤,但女人疑惑地凝视我,灰黑色的眼睛对我诉说着否定。“母亲?”我心中产生了动摇,难不成我在做梦?我又一次呼唤她的名字,但女人却摇头了。

“诺瓦,他醒啦?”一个魁梧的男人进来了。他戴着黑框眼镜,手里拿着一本圣典,他推了推眼镜不在乎的说:“活过来了?无所谓了。多给他点水喝,能走路就让去他干活。”

接着男人摸了摸我的额头:“烧退了,天主保佑。”

“小娘儿?小娘儿在哪儿?卡门在哪儿!”

“我从人贩子那里买了你。你的同伴多半是死了,就算没死也可能会被卖到妓院。”

我抓着男人粗糙的手掌,他留着比头发还多的胡子,脸像被风化似的,皱纹多得吓人。他甩开手,头也不回离开了。我心中升起莫大的怨恨。我挣开诺瓦的怀抱,脱着虚弱的身子跟上男人。男人注意到我的执着,他停下来看我向靠近,忽然,我眼前一黑,再次的我又失去了知觉。当我又醒来时,我躺在硬木床上。枕边摆放几本书,有些是诗集有些是写航海的,我抽了本诗集——作者是拜伦——一位十六世纪的诗人。我读了几篇,虽然看不懂但却十分地有力量。我下了床,书桌铺着地图,上面有许多国家,我细细数了数似乎有六十多个。其中一个国家的国土比任何一个都要大,她叫做露西亚。我感到无比震撼,拥有广阔领土的露西亚竟然战败了。我不敢相信,究竟是谁击败的露西亚,忽然,我发现压在镇石下的信纸,上面只写了一句话:我们胜利了,整个条顿士都在欢呼。我找到条顿士这个国家,她的土地和露西亚相比就像猫和老鼠。我咬住下唇浑身颤抖不止,一直以来我都认为战败的国家的土地不大,至少不会大的离谱,就像海芬尼,在整个穆迪亚只能算中等面积国家。更何况是我未曾见过的阿尔特。我坐倒在椅子上,挠了挠杂乱的头发。

突然,那个男人进来了:“让我猜猜,你是哪个没落家族的子嗣?洛里安,莫塔尔,还是路德维希?”

我沉默地回避男人,他一直在瞪着我。但是他并没有打我或是对我动手动脚,相反,他只在一边品鉴有奇特气味的饮料。我喉咙干极了,男人似乎发现了这一点,他在喝水时没有大口饮下,而是小口**,发出“滋滋”的声音。他得意地瞟了我一眼,我心里却想怎么会有这样的大人,可就算我心里再不满,我也不能对他出言不逊和大打出手,因为他是个魁梧的大人。我只好说:“不清楚,不知道。”

“我不难你,把名字告诉我。“

“卡林卡……卡伦特。”

“卡伦特,嗯,可以。”男人起身走向我,我下意识的护住脑袋。我以为要挨打了,当我睁开眼时他只把杯子放在桌上。

“很常见的姓氏,没有特殊的含义。贵族们喜欢有特殊含义的名字,显得他们与众不同。新贵族也不例外。”男人舒展身子,安然说道:“诺瓦哪儿有旧衣服,干活去,她会告诉你该做什么。”

我缓缓地离开他的房间,临走前我提起胆问他杯子里的是什么。男人满不在乎地说:“茶叶。”

我站在甲板上,海浪拍打船身泛起阵阵白花。这头由煤炭和高炉驱动的海兽行驶于深邃的海洋,放眼望去,未见到其他的船支。粉刷油漆的箱子堆积在一块,像一座小山。诺瓦,只有眼睛与母亲不同的人,站在船栏边眺看着远去的陆地。诺瓦不能说话,但她会写字和手语。我耐心地跟在她身后,我对她有种莫名的好感,因为她有白头发吗?我想,大概是的。诺瓦的房间没有男人的宽敞,箱子与没见过的工具占满了狭小的空间,只有一张破床供人使用。诺瓦从床底拖出一只小箱子,里面都是衣服,她找了一身棕黑色的工服,她用手语告诉我先试试,不合适她再找。我脱掉破旧的衣服,换上满是油渍的工服。裤子长了一截,每走几步就会踩着裤角,我把裤角捲到膝盖位置,这样我更像个男孩了。我要做的活就是清洗甲板。这是莫里格先生,也就买下我的传教士安排的。船长并不在乎,多一个人少一个人对这艘船并无影响,更何况我是莫里格的私人财产。我吹着海风,它不如陆地的风轻柔,像一个狂野不被驯化的蛮子,不顾他人感情笔直地前进。我推着高我一头的拖把,莫里格说我发育不良,正常的逻各斯人在十一岁时该有130厘米,而我只有120厘米。我不清楚他知不知道我是个女孩,诺瓦大概会告诉他吧。我压底帽子,尽管不与来回经过的人对视,我以为他们全是黑头发,现实则是黑头发和白头发各占一半。我好奇地盯着白头发们的腿和脚,它们在构造上与黑头发相同。我又不时抬起头看他们的脸,也没什么差异。我有点困惑,小娘儿描述的白头发是没有眼白,鼻孔长在两侧,脸角只能向下弯的怪物。当然除了我。我见到白头发却与他人无异,甚至少数十分俊俏。我避开他们,躲进一处角落里。汗水浸湿帽子的边沿,拖把无力地依靠墙壁,我挠了挠像窝似的头发,在这儿稍作休息。

黄昏已至,太阳半个身子藏进了海里,在西边,金色的余晖无比耀眼。难以置信我睡了一下午,而且没人发现我。不正确的睡姿让我浑身酸痛,我爬起来,板甲上没有一个人,大概都在吃饭吧。我不能去食堂,那里陌生人太多,除非莫里尔或诺瓦带上我。空荡荡的板甲上,余晖染黄了我半个脸,我从内口袋掏出银怀表,我知道小娘儿安然无样,困为发色还是黑色。可莫里格却说什么没落贵族,这个姓那个名的,搞得我一头雾水。加上我看见白头发和黑头发共处,我更加疑惑了,仅凭发色就可以辨别敌我吗?我回忆起,在流浪的日子我见过一些白头发,他们与黑头发流浪,身形干瘦畸形。正当我思考时,一个年轻男人鬼鬼祟祟地与诺瓦在船栏处会合。我躲在箱子后面,两个人压根发现不了我。他们相互拥抱,在对方脸上亲吻,我干呕了几声,很明显这是一对“甜掉牙”的情侣。男人是黑头发,眼睛也是黑色的,他有可能是露西亚人。如果是真的,那么他在这艘船的地位无疑于俘虏。我继续偷听,男人说了些暧昧的话,像什么回了家就聚了诺瓦,她不应该一直待在海上,自己攒了百余多马克,足够在肖瑞凡生存。诺瓦却被他逗开心了,两人互相凝视会儿,我感觉无聊,毕竟谈情说爱就那一套。我拿着拖把光明正大地出现,看着他们惊慌的样子,得意地哼了一声。

晚上,莫里格让我过来。船长也在,他是个鬓发苍白,一只手就能遮住我的脸的老头。当他见到我时,就乐呵呵地招呼我坐下:“小伙子,船上的日子可不好过,你们年轻人饭量大,但这里可不会让你吃饱。”

我大胆地回答:“我己经饿了很天,也不差这一会!”

船长欣赏地点了点头,他对莫里格说:“有骨气!莫里格,你救了个有骨气的逻各斯男人,记得让厨师给他加餐。”

莫里格咳嗽了几声,他说:“老爹,他是女孩。”

船长瞪大眼睛,吃惊地连烟斗都咬不住了,他结结巴巴地说道:”好家伙,你叫什么?”

“卡林卡?卡伦特。”

“父母的名字?”

我发出不耐烦的低吼,转瞬间我明白,我不得不说,因为他是个强壮的老头,我肯定打不过他。

“父亲叫卡尔?卡伦特,母亲叫季卡扬夫?奥夫罗利扬娜。”

“唔,绕口的努斯人名。”船长想了想,“嘿,蓝眼睛的小姑娘,你原来住哪儿,没准哪天我们途径哪儿,你就和父母团聚了。”

听到这句话,我激动的连问几遍:是真吗!得到船长的肯定后,我开心抱住他,亲吻他胡子拉碴的老脸。当要我说出家乡的名字时,我却忘了。船长拍了拍我的肩膀,他沉默了一会儿,接着他又说:“讲讲诺瓦吧,想听吗?”我点了点头,欣然答应。船长清了清嗓子用感慨的语气说:“安洛这个老家伙,是我们这儿最好的航海员,可惜岁数大中风死了。诺瓦是他的孙女,她父亲征召入伍,后来在一场战斗中毒死了。她后妈呢?前脚丈夫刚死,后脚就嫁给的商人,丢下了爷女俩相为命。我念在多年的交情收留他们,让他们在船上生存。后来的事就很寻常,安洛死了,诺瓦就在炊房当帮工,陆陆续续过了三年,少女也长成了女人。”说罢他闷下头接着抽烟,仿佛是自己的孙女长大成人了。

我问船长,是否知道玛莉亚与一个努斯人交往。船长点了点头,他当然知道。“我知道诺瓦和瓦伦沙交往,那小伙子挺不错的,人很结实做事也本分。”忽然,他又担忧的说:“可瓦伦沙是努斯人,船上的年轻人抱有仇恨,他们可不喜欢他。加上露西亚战败,我担心那几个激进分子会做越轨的事。”

船长敲了敲烟斗,烟灰落在纸上。他把纸抱成团,疲惫地说道:“行啦,人老了熬不住了,我可不能做第二个安洛。”

莫里格向船长告别。我防备着他以防止他对我图谋不轨。莫里尔觉得我可笑,他戏弄似的说:“怎么,把我当成喜欢男童的神父了?”

我沉默地望着他,莫里格似乎比父亲还要高大,我向后退一步,差点撞倒了桌上的墨水。我害怕地问他,那些黑头发也是逻各斯人。莫里格狐疑了一阵,他反问:“你没照过镜子?”

“可小娘儿却说,逻各斯人全是白发,而且他们没有眼白!”

“哈。”我把莫里格逗笑了,他可怜似的摸了我。“傻孩子,那全是假话。逻各斯人有白发有黑发,就像罗刹人。不同的是语言不同,如果你说露西亚话,我肯定会以为你是努斯人。”

“可……可……”我陷入了迷茫之中,的确,农夫收养我时我偶尔会说几句母语,就是这样我才暴露暴自己不是哑巴。

我马上问下一个问题:“可你为什么说我是贵族?我没有蕾丝裙、小皮鞋和白手帕,还得为生存扮成男孩。我能是贵族?”

“哈,准确说是没落贵族。”莫里尔捧腹大笑,笑声响得我心神不宁,他说:“什么是没落贵族?一群寄生虫、傻子、吃干饭的蠢货!比江湖骗子还下贱的废物。不过你不像,你父母也不该是,我看过你脚上的茧,都硬化了。蓝眼睛的姑娘,你配得上这双漂亮的眼睛。”

说完,他给了我一个茶包。这是我辛苦一天的奖励。

夜晚,寒冷的风扑面而来。我握紧茶包,我怀疑我正在做梦,除了父母没有人尊重过我的劳动。我想与小姑娘分享这份喜悦,这份收获。我还想告诉她在这里我不用隐瞒自己的白发,不用成天戴一顶灰色帽子,不用害怕随时会被抓走,不用因白色而自卑。我看见面前这个蓝眼睛的孩子,她似乎有了点回归常人的希望,她在这里找到一个关照她的人——莫里格。我觉得一切都在做梦,至到诺瓦拉我去睡觉,我只感觉这都是真的,这都是真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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