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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心甜言蜜语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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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烛龙把素素从南荒带去昆仑之时,天地还混沌。

昆仑初雪覆上她缱绻青丝,是一副明艳动人的样子。那时她白衣广袖,盈盈腰肢不堪一握,流风朔雪拂过,像极了九天上的玄女。

可烛龙知道,她只是素素,只是九州南荒下一个明眸皓齿的女子。

世人都说南荒花开成海,遍野皆是灵兽,是个人间仙境。能生在这样的锦绣山河间,她约莫是个有福气的姑娘。既是有福气,又何苦攀上南海之涯,一跃而下?

还好那时烛龙正与南海龙王把酒言欢,没错失这英雄救美的时机。

投海自尽,这死法倒是干净利落了,可这世间许多事,从不会因为你的死而变得干净利落。

“为什么要寻死?”他深潭般的眸映过九重天上的曜日,龙鳞折过寸寸余光,那一瞬,他望见了百转千回的人世。

眼见着一只龙作人语,素素有些害怕,却还是抖着瑟瑟发抖地回答道:“巫师说,我死了,邪灵就再不会寻到我了。”她一面说一面哭,哭得声嘶力竭,嗓音沙哑,失了昔日黄鹂呖呖的清婉。

“那巫师骗了你,其实他是个好人,不是邪灵。”烛龙叹了口气,深潭般的眸生出莫名的情愫,“你我既是有缘,我许你七片银鳞,每一片,都能为你实现一个愿望。”

“代价呢?”素素渐渐止住了哭声,清眸间映上他赤色长尾。有那么一瞬间,她竟生出似曾相识的错觉。她的声音依旧颤抖,心却似乎没一开始那般畏惧了。

“没有代价。”烛龙的龙爪轻轻攥紧素素纤细的腰,直入九重天,“或许,是这万年光景,太无趣了吧。”

素素将信将疑地望着他,纤细十指颤颤巍巍地撕下他背上的一片银鳞,带着丝丝血意。

那是他最后七片银鳞了。

“我想让你放我回南荒。”她小心翼翼,吐气如兰。

(二)

南荒花绽成海,而素素,恰是在繁花灿烂间折醒。她翩翩的白衣上仍染着霜华,转瞬浮生,恍若梦一场。

那一片银鳞灿灿生辉,清月繁星也不抵其芒。她攥着银鳞的手瑟瑟发抖,原来方才那场梦,并非虚幻。

夜色成魅,吹落泠泠星火。

素素蜷缩在一簇簇怒放的赤槿花间,及腰的青丝惹了一夕晚露。

许安仁蓝衣长衫,举着火把,途径这滟滟风华,“素素,你在这?”他试探性地唤了一声,平仄起伏间是她熟悉的温柔。

“安仁!”她像是吃了定心丸,泪眼婆娑地扑进他怀里。她像是抓住了救命的稻草,十指紧紧攥住他水蓝色的衣袂。

每一寸褶皱都在昭示素素不安的心,她还想说什么,却在许安仁举起火把的那一刻,哑然失语。

山丘下,涯陵边,千万的火把交相辉映。星火相叠,重影流光,真美。可许安仁钳固住素素的双手,向着丘陵呐喊:“巫师大人,素素在这里,在这里!”

真残忍。他喊得那样用力,素素觉得他的嗓子约莫要喊哑了,她突然有些心疼,想起很多年前,许安仁也是站在这片赤槿花海里,对着天地喊下誓言。什么此生此世终不负,到而今,不过笑谈。

巫师的咒语定住了素素,漫天的火海顷刻间漫过扶桑花,低低吻上她纤尘不染的白衣。那时,许安仁逃似的离开了赤槿花海,看她的眸光已生了厌。

而这一切,只因在她碧玉年华时,巫师为她批下的那一折命数。

巫师说她会引来邪灵,于是便设了祭坛,要取她性命以祭苍天。素素原本是逃了出来的,可巫师擒住了许安仁。许安仁,是素素的青梅竹马。她为了救他,不得已一跃南海。反正巫师要她死而已,什么手段,并不重要。

她为他连性命都不要了,他却毫不怜惜地将他推入深渊。付出与背叛,这人世间的情,有时还真是说不准。

火舌攅着一息灼热,咄咄逼人。素素握紧了掌心清冷的银鳞,忽然有些后悔。若她没让烛龙放她回南荒,是否会是另一番光景?

她这样想着,便望见苍茫夜色间散过星火飞石,可惜那只是巫师的巫术,而不是烛龙,听说当最后一丝巫术星火逝去时,她的命数也断了。

素素不再挣扎,安静地数着消失殆尽的星火。

忽而,一际流火飞逝,她愣了愣,只见赤色银光绽在流云间,烛龙深潭般的眸光映过她翩翩白衣,“要许愿吗?”

他真的出现了!素素苍白的容颜在那一瞬恢复了光彩,她飞速扯下一尾染血的银鳞,声嘶力竭地喊道:“带我走。”

音落时分,烛龙赤色长尾将她卷上了龙背,而后,他背上赤色流光吞噬了灼灼烈火。似是被烛龙所惊,巫师倾尽巫术招来了电火雷鸣,那惊雷闪电狠狠地打在了烛龙长尾,鲜血染了一重扶桑,可烛龙只是笑笑,一个腾身便飞入了九霄。

素素静静地伏在他身上,轻轻扯了扯他龙须,低声喃喃:“谢谢你。”她伏在他背上,一股温暖自心间绽成寸寸涟漪。无论如何素素会记得,在她挚爱背弃她的时候,是这条龙救了她,两次。

“我叫九阴,烛九阴。”他逆云而上,深潭般的眸间暗流涌动。

(三)

素素不知道九阴要带她去哪,苍天大地,遗世荒凉。

她轻轻拽了拽龙须,清澈的秋眸间尽是渴盼。

“要许愿吗?”他问。素素摇了摇头,长发摩挲过他龙角,微痒。她小心翼翼地道:“九阴,我饿了。”

彼时,烛龙才想起素素是个凡人,凡人需要食物与水,就像花草需要阳光和雨露一般。他愣了愣神,一个摆尾,便回了钟山。

他记得一百年前他在钟山种了一株桃树,昔日春季他会采桃花入茶,深秋他会摘水桃浅尝。后来,那个陪着他一起品茶吃野果的人不在了,久而久之,他便将桃树遗忘在了深渊。

他已经许久没回过钟山了,从未想过,再回来时,会是这样的光景。

昔日的一株桃树已绽成花海,灼灼桃夭,竟比南荒还美上三分。素素白衣翩翩,赤着足在桃花间曼舞,那瓣瓣桃花纹上她眉眼,美得清秀脱俗。

烛龙远远望着她,只觉凡人甚是奇怪,他们总是会因盛世美景,而忘却了身体的感受。以前那人是如此,而今素素,也是如此。

素素就这么在钟山住下了,昼时望断花海,夜魅数尽繁星,晴时斜观暖阳,雨时卧栏听风。这样的岁月,烛龙过了千万年,可素素只过了十日便腻了。

素素觉得九阴待她很好,比安仁要好上许多。而且这种好,让她倍觉亲切。所以之后的岁月,她与他言语间,也渐渐随心肆意了起来。那日斜雨微凉,她倚着赤红色的龙尾,盈盈指尖蜻蜓点水般略过每一片银鳞:“九阴,你通体赤红,为何背上会生出七片银鳞?”

“我并不是生而便周身赤色的,起初,这银鳞是覆我全身的。”烛龙打了个哈欠,长尾扫过素素长长的青丝。

“那你一定为许多人实现过心愿。”她咬着唇齿,一字一句,莫名有些心惊动魄。她记得火海中,那银鳞扯下时还带着血,每一片鳞都是连着他的血肉的,一次次撕扯而下,那该有多疼。

“你要许愿吗?”她落着桃花瓣的指尖停在一片银鳞上。

素素点了点头,唇角勾起了十里春风尚不及的笑容,很是温柔,“等你睡着了我再许愿,那时,你就不会那么疼了。”

烛龙很想告诉她,其实他是不眠不休的,纵是夜未央,他也不会睡。可他想了想,还是住了口,不愿辜负她这一番苦心温柔。

夜雨清泠时,他佯作合眸浅寐,素素小心翼翼地攀上龙背,轻轻撕下了第三片银鳞。

“九阴,我想你幻化成凡人,和我一起到尘世间生活,我会带你阅尽世间繁华。”她这样说,眉目间满怀着烛龙不忍拂落的希翼。

可话音未落,烛龙却已蓦然睁开了深潭般的眸子,“如果幻化成凡人,我便会失去神力,不能再为你完成心愿。”

“那这就是我最后的心愿。”她望向九阴,眸光中尽是期待。

他突然有些不忍心,犹豫了许久才说:“可是,失去了神力,我便也不能保护你了。”

“这世间没那么多险恶,美好尚且享用不尽,又何须担忧莫测。”她笑着说,却还是隐隐生了忧心,“其实,百年以后,如果你想变回来,重获神力,也是有办法的,对吗?”

烛龙颔首,轻声喃喃:“若银鳞尽落,我就会变回龙的模样。只是那时……”他顿了顿,终究没再说下去。

烛龙赤尾轻扫,只刹那,流光散尽,他已幻化成人。彼时,他长发半绾,紫衣长袍,袖笼暗香。他仍是深潭般的眸,仿佛能融进世间沧桑。而他眉眼半垂,暗生威仪,教人不敢亲近。

而此时,素素正枕在九阴膝上。她心上一惊,凝脂般的肤,霎时涌上一阵绯红。

(四)

烛九阴带着素素下了山。

钟山之下,恰好是南蛮部落的领地。这境地同南荒只有一湖之隔,九阴不免有些忧心,可素素却一脸不在乎的模样,望向每一个人的眸里都生了欢喜。

她大概是太久没见过人了,以至于见到南荒的巫师时,脸上还存着一丝残笑。

“素素。”巫师也吃了一惊,“我以为你被烛龙吃了。”

她戒备地看了巫师一眼,站在九阴身侧,摇了摇头,“烛龙不会吃良善之人,他说他只惩戒恶灵。”

巫师叹了口气,望向她的眸子竟不存杀意,与先前判若两人,“素素,先前我与你批的那卦错了,我以为你命数奇特会引来邪灵,为保南荒千人性命,我不得已逼你上绝路。可那日火海,你引来的却是烛龙,那时我便知道是我错了。”

他字字诚恳,似有锥心刺血之痛,“而今得罪了神明,天降瘟疫于南荒,我只身来南蛮,只为寻药,不为其他。素素,若你还念着南荒养你的恩德,便替南荒子民,求求烛龙,予我们一条生路。”他顿了顿,深瞳扫过紫衣的九阴,“许安仁,也染了瘟疫,命悬一线。”

全南荒的人都知道许安仁与素素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自然,他们也知道,许安仁背叛素素时有多决绝和彻底。可世间情爱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有时爱逝去了,情却还是在的。与君朝朝暮暮,虽不是良人,也到底相依相偎,相濡以沫过。

素素带着九阴一同回了南荒,虽然九阴已经再三表示那场瘟疫与他毫无关系,但素素还是执意带着他。她总觉得,有九阴在身边,会安心许多。

毕竟,他曾救过她两次。一次是在南海深水,一次是在南荒火海。如此说来,他们也算是在水深火热里走过一场,共患难了。

瘟疫比素素想象中要严重许多。南荒足有千人,而今能下地者屈指可数。

这里仍旧花开成海,艳绝倾城。可遍野的灵兽与族人,都在奄奄一息,在生死间挣扎。

素素隐隐有些心痛,尤其是在她看着许安仁苍白着面容,费力地起身对她说“对不起”时,尤其是在灵雀虚弱地为她叼来野果时,尤其是在巫师都要撑不住倒下的时候。

素素终于撑不住了,她偎在九阴怀里哭,泪水沁湿了他双肩。可那又有什么用?他已经没有了神力,无法帮她实现愿望,也无法救她想救的人。

这是她当初自己选的,也是他选择的。他想要拥着她,就会失去保护她的力量。

“素素,你为什么想救他们?”他拥住她,眼中尽是疑惑,“若我没记错,不久前,是他们一步步逼你上的绝路,是他们一心一意要置你于死地。”

“可是,他们都是我的家人。”泪花模糊了清秀的妆容,她静静望着他,说着烛龙所不懂的词。

“家人吗?你以前可不是这么说的。”他自顾自地笑笑,信手撕下了一片银鳞,那银鳞灿灿生辉,还连着零星血色。他却连眉头也不皱一下,仿佛他方才撕下的不是血肉,而是一片随风而逝的落叶,“虽没了神力,可这银鳞也是世间难寻的良药,可使枯木春,亡者生。”

素素接过那一片银鳞,微凉的血正透过她指腹,摩挲间尽生暖意。

“对不起。”她咬住唇齿,一字一顿,泪花落了满地,“我又害了你。”

“没关系。”烛龙轻声笑笑,指腹温柔地为她拭去那半行清泪,“还是当人好,以前我断不敢这样碰你,龙爪太过锋利,虽是无心却总能轻而易举地伤了你。”

“以前?”她愣了愣神,看烛龙深潭般的眸子间翻涌出缱绻的情愫。

他笑而不语,温柔地揽她入怀。

(五)

南荒的瘟疫,在一夜之间痊愈了。

巫师和许安仁知道这多半是素素的功劳,便设了盛宴相待。

许安仁敬了素素许多酒,说了许多人世间美好的语言,烛龙听不太懂,约莫只记得他说:“在素素不在的日子里,他母亲又为他寻了个姑娘,生得清婉动人,贤惠淑德,他也祝素素与九阴能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素素离开南荒,不过半月。烛龙不明白,他生之千年万年待一人如一,而为何凡人寿数百年,短短十几日的便能重觅新欢?

可筵席间他什么都没说,只顾着闷头喝酒。听说世间有许多美酒,可昔日里,素素是一坛也不让他碰的。

这酒的滋味这般好,烛龙起初是想不通素素为何不愿让他浅尝的。可今日之后,他便明白了。

烛龙这一醉,醉了整整一个昼夜。

待他醒时,素素正一脸苍白地望着他笑。烛龙忽然觉得惊慌失措,翻身而下,食指探上她微弱的脉搏。

“素素许是在南蛮时染了那里的瘟疫。”巫师推帘而入,满面愁容,“在找到解药前,素素必须待在这里,以免将瘟疫染给南荒万灵。”

烛龙不语,只是望向他的眸子像淬毒的利箭。若是眼神能杀人,只怕巫师现下已经魂飞魄散了。

他不顾巫师的阻拦,抱起素素便走。擦肩而过时,他低沉的声音如同藤蔓,缠住了巫师的心,几乎教他窒息。

烛龙说:“火海之上,我已经放过你一次了。无论你想要的是什么,若你再伤素素分毫,你这南荒千民和繁华就走到了尽头。”

那一刻,他深潭般的瞳孔里射出了泠泠寒光,像淬了毒的匕首,步步相逼。

烛龙抱着素素去了很多药铺,却没有一个巫医敢治她的病。

其实,只是一片银龙鳞就能解决的事,可素素执拗着就是不依。她不想再让九阴疼了,她原本是说好了带他来体验尘世繁华的,这繁华没享,倒先惹尽了尘世疾苦。

“对不起。”她虚弱地望了他一眼,终究没抵过病痛,昏睡了过去,“害你为我奔波了。”

素素记得,九阴只余下最后两片银鳞了。待到银鳞尽逝,他便不能在尘世里陪着她了。若是如此,她宁可病死,至少这样,从生到死,他都是陪着她的。

九阴是这世间待她最好的人了,所以无论他是邪灵还是神,她都想和他在一起。

“没关系的,素素。”烛龙伸手触过她渐渐冰冷的脸颊,心上的那一根弦,忽而就断了。他骤然想起,百年以前,素素就是这么离开他的。

那时正是朱颜辞镜花辞树的年华,她华服锦裘,苍白的长发垂在一地霜雪间。她没有看他,眉眼温柔而慈祥地落尽尘埃。她甚至没有说再见,只是费尽气力抬手接住了一片雪花,仿佛昔日接住他银色的龙鳞。

昔时她掌心的温度暖了刺骨冰寒的银鳞,奈何而今,她肤比雪凉,终于走到了尽头。

(六)

素素的病,最终还是好了。

她没有食银鳞,却是喝尽了世间苦楚的药。那是烛龙从南蛮的一个长老那里求来的,以他一介神灵之姿,双手奉上染血的龙鳞,向他往日所不屑的凡人那里,低声下气地求来的。

而这些事,素素是不知道的。

她只知道她病好的那日,在南荒和南蛮的尽处,涌起了重重雾霭。

素素拉着烛龙进去一探究竟,只见重云叠雾间,巫师与一南蛮的长老,手绽华光,杀气逼人。

那华光间有泠泠赤色,一看便是以龙鳞炼丹后吞食而得的妖力,而且依着这华光来看,他们手上至少握了三片银龙鳞。

瘟疫时,他撕下两片银鳞。素素大病时,他也撕下了一片龙鳞。林林总总,恰是三片。如此看来,瘟疫是假的,素素的病也是一场局,为的只是他身上的龙鳞。

一道赤色的光劈天而来,烛龙一袭紫衣本能地拦在素素身前。

“别怕。”他轻声细语,却忘了而今他也是凡胎肉体,受不得这赤色流光的神力。一股血腥涌上喉间,烛龙强忍住痛楚,护住怀里的素素。

他已是强弩之末,素素看得出来。她央求烛龙撕下那最后一片银鳞,那样他便又成了烛龙,成了神明,再不必畏惧世间险恶。

“素素,不可以……若是摘下最后一片银鳞……我便……”一道赤光鞭来,咫尺之间,烛龙看得清清楚楚,可他却来不及拦下那夺命的流光。

他就这么眼睁睁看着素素在他怀里吐出一口鲜血,赤红色,顷刻间便灼痛了他的深潭般的双目。

“素素!”这一声他喊得撕心裂肺。他抱着她的双手不忍抽离,烛龙便咬下臂上最后一片银鳞,天地刹时无光。他用尽最后的温柔,将银鳞喂给素素,而后那紫衣长袍,化为烟云袅袅。

赤色的流光扫过长尾,他一声嘶鸣,万籁俱静。

“巫师,你是不是忘了,我对你的警告?”他阴冷的笑,深潭般的眸里吐出了灼灼火光。可那巫师与长老却全无惧意。

“传说龙鳞可使病者痊愈,使常人得神力,而龙血可使人不老,龙肉能使人长生,如今看来,这是真的。烛龙,你想用南荒威胁我吗?笑话,我巫师既敢走这一步,又何惧整个南荒颠覆!”他音落,掌中赤光燃成一团烈火,落在了南荒之上。

巫师亲手毁了以他为信仰的部落,南荒花开成海,灵兽遍野,可他们却在烈火间,无处可逃。南荒千人万灵,死于巫师与烛龙的那一役,无一幸免。

素素费力地睁开眸子,只见远处流光溢彩,灼灼其华,是九阴在与巫师斗得水深火热。

彼时暖阳微斜,她从怀中取出一片银鳞,想要还给九阴,不知能不能助他一臂之力。这片银鳞,是她初见他时撕下的,当时她还许了一个可笑的愿望。

她这样想着,掌中银鳞已折过日光,入得目色。

那一刻,她突然也想起了一个关于龙鳞的传说。传说将烛龙之鳞覆之眸前,可忆前世今生。

那一瞬,她在璨璨流光间,看见了紫衣长裙的自己和散着一身银光的烛龙。

那时,九阴驭着一身银鳞跌落山谷,而素素正好攀上崖顶。

她为了讨好部落的王,来这寻一种绝世的草药,机缘巧合下,正遇见了伤得不轻的九阴。

其实他的伤是可以不药而愈的,可素素还是为他敷上了草药。草药拂过伤口,微凉微痛,心上却莫名温暖。那时他想,这大概是世人口中的温柔与爱。

“为什么要救我,你不应该怕我吗?”他还是忍不住问。

“无论你是神明还是异兽,我救了你,你总归是要答谢我的。假使你恩将仇报,吃了我也是好的,反正我找不到传说中治百病的药草,回去也免不了一死。”她这般玲珑心思与筹谋教烛龙记下了她,还赠了她一片银色的龙鳞。

素素拿着银鳞回了部落,轻而易举地讨得了王的信任与欢心。

这之后,九阴便经常来寻她,宫阁间,轩楼里,总有一瞬银光相与伴。

相处得深了,九阴才发觉,素素不如他想象中善良温柔。她野心不小,城府又极深,心狠手辣的,仅有的温柔与缱绻,大概都用在了他身上。

那时素素常与他说,人心险恶,不得不防。部落间权利的争夺的确阴毒可怖,稍不留意也许就失了性命。可素素足够聪慧也足够狠毒,她在权利的烟云间孤军奋战,终于与那王座,只余咫尺。

那晚,是她成为部落之王的前一晚,九阴来看她,璨璨流光照亮了整个天地。素素拽过他龙须,是咄咄逼人的架势,可出口的话却极尽温柔。

“九阴,瑞雪兆丰年。部落里以前从未有女子为王过,明日午时,待我登上王位,你能为下一场雪,以使百姓折服吗?”她问得很是温柔,这温柔是世间最穿肠的毒药,九阴还来不及多想,就答应了。

(七)

烛龙,天地间唯一的龙身,呼风唤雨,惊雷闪电,转瞬之间便可达成,可雪,却不是他力所能及的事。

更何况,素素称王那日,还是盛夏流年,六月飞霜,岂非逆了天道寻常?

可他毕竟答应了素素。

所以那一日,当素素拖着长长的紫裙走上祭天台时,九阴一跃九天,抖落一身银鳞。

那银色流光从天而降,站退玉龙三百万,败鳞残甲满天飞。那朔朔流光自天而降,就仿佛真的落了一场瑞雪。

彼时,素素望向苍天,会心一笑,她伸手接过那银鳞,掌心的温度暖过清冷的龙鳞。那时,她还不知道,烛龙周身三千片银鳞,为这一场瑞雪,散了两千九。彼时素素在王位上受万人膜拜,而九阴被烈日灼伤得体无完肤。也是那时起,九阴身上不再泛着银尘,反生了赤色流光。

素素知道这件事后,便再为求过九阴任何事了,尽管她守护王座的征途依旧凶险,她却只许九阴幻成凡人陪在她身侧。

她不许他饮酒,不许他看别的姑娘,也不许他插手部落里的事。她甚至不许他助她一臂之力,只因他做起事来,太不计后果。

那时的素素,竟是如此霸道。可九阴,竟也乖乖从命。

那一生,素素过得很好。她在权利的巅峰度过了漫漫一生,这一生从青丝韶华走到苍颜白发,九阴是一直陪着她的。

她躲过了权利争夺,躲过了明枪暗箭,躲过了那些天灾人祸,却终究败给了生老病死。死亡,与九阴而言遥不可及。可与素素而言,却是倾尽所有也熬不过的劫数。

彼时凉风起时,霜雪正浓,她望着银色的雪,满眸温柔地与世长辞。

“对不起,让你在人世耽搁了这么久,还害你失了那么多银鳞。”她轻声说,满头白发如雪花般落满了肩胛。

“没关系。”他轻轻说,目送她走完黄泉最后一段路。那以后,九阴再没来过人间。

后来,钟山的桃花又开了,他独自泡了一壶茶,茶不醉人人自醉。

那之后,他便去凡尘中寻她。

每一生,每一世,无论她过得好不好,他都会予她一片银鳞,成全她的夙愿。

有时,她一生许了许多愿望,有时,她一世也不曾许下一个心愿。有时,她的愿望简单得烛龙一个弹指便能做到,可有时,她的愿望却也会逼得他赴汤蹈火,满身伤痕。

那时,她总会泪眼婆娑地说“对不起”,而九阴,也总会笑着说没关系。

他是烛龙,是上古唯一的龙神,他拥有的东西太多了,所以当风月来时,爱恨得失皆不必计较。

(八)

凉风过境,那一瞬流光灿若曜日。

九阴携着一袭赤光而过,素素知道,烛龙赢了,那么,巫师必是亡了,而南荒,也不在了。她心心念念的家,也不在了。

她攀上九阴的龙脊,抓着他残缺龙角的双手微微颤抖,“九阴,对不起。”

“没关系。”他笑笑,直入九重天,龙爪却再也不能温柔地触上她脸颊。失去了所有的银鳞,他便再无法幻化为人。

“九阴,我还有一片银鳞呢,你能不能为我实现最后一个愿望?”她明知故问,眸间仍满怀期待。

见他颔首,素素突然松开了紧握着的龙角。那时正是九重天,她纵身一跃,亦如这一世九阴遇见她时,南海之涯上,她也曾这样义无反顾,为爱而亡。

他想去追他,却见她握紧了手上银鳞,笑得似曾相识,“九阴,答应我,下一世,不要再找到我。”

你要好好在钟山当你的神明,不要再为了我,牺牲所有。你为我做的,已经太多了。最后这几句话,素素没有说出来,她坠下云端,不许九阴同行。

梨花落尽霜雪寒,素素在南海的一片礁石上醒来。

她醒时,眸前一瞬赤色流光,顾盼间尽生华光。

“我叫九阴,烛九阴。”他轻声笑,深潭般的眸间映上一袭温暖,“你我有缘,我许你七片赤鳞,你可以许下七个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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