厂区的照明灯光都已经亮起了很久,各处的电铃才终于响起。一扇扇锈迹斑斑的铁门被推开,红砖砌成的厂房内相继涌出了乌泱泱的人群,他们穿着统一的粗布工装,目光呆滞反应迟钝,生而为人的灵气似乎都已经被周遭环境吞噬殆尽,就好像一群丧尸一般。
院子里摆放的散发着诱人香气的箩筐和不锈钢桶是为数不多还能调动他们情绪的东西,众人乱糟糟的挤成一团,争先恐后地举着食盒往一个个分发点前挤去。
在这种情况下要么够泼辣要么够强壮,否则是没办法抢先一步的,于是等到那个黑瘦得跟火柴杆似的小个子好不容易挤过来时,食盒连一半都没盛满,分发食物的人也没耐心理会这帮饿死鬼,粗暴的催促着赖着不肯走的人们麻利点滚开。
小个子安静地在一处相对人少的角落坐下,安静地进食着,如果没有人打搅大概会一直这样安静下去吧。食物的量变少了,这不是小个子个人的遭遇,事实上哪怕抢到最多份的那批人所分配到的餐量也要比几个星期前减少了至少三分之一,可当他们从梦幻般的欣快中清醒过来时,腹中的空虚也是实打实的存在着。
他们当然不敢跟工厂管事的闹,弱者抽刀向更弱者,那么再常见不过的情景也就出现了。
这边小个子正清理着自己的餐具,水池边本来也在刷洗的几人就突然慌忙跑开了。一堵高大的阴影从头顶压下,来人将两条粗壮的胳膊叉在胸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转过头的小个子。
“交出来。”
“呃…呃……”
当小个子抬起头,才会发现这原来是个女孩子,只不过那随之从厚厚围巾下露出的面容上却爬满了蜈蚣一般可怖的烧伤。只见她目光闪躲摇着头,努力用手势辩解着什么,喉咙中发出的艰涩嗓声始终无法组成有效的语言。
壮汉还拉不下脸,他的两名女伴可就没那么客气了,立马就冲上来把小个子推翻在了水池边。其中一个面容有些熟悉的干瘦女人麻利的从她兜里抢出了一个布包,里面是几块已经冷掉了的面包块和饼干。
“哼哼,老早就看到你藏东西了,手脚这么不干净,该打!”
一边说着,还踹了对方两脚。
自然有人认得这狐假虎威的女工正是和小个子同一个车间的工友,其实熟络一点的或者脑子灵光一点的都知道是怎么回事,无非就是这哑女每天都会从自己的食物中省出一部分带回家。不过就算大家都知道是栽赃又怎样,大部分人唯一会做的就是远远的躲开围观,有嘲笑的有叹息的有指指点点的或是抒发一点不值钱的同情。
那女工其实自己也没吃饱,但她也不敢贪下来,只得一边咽着口水一边赔着笑给壮汉递去。壮汉很享受这种装腔作势的感觉,他端着副架子满意地伸手去接,但出现在他手掌上的却不是食物而是一截木棍,上面嵌着的钉子将掌面直接扎了个对穿。
“啊啊啊!”
周围人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来袭者就在惨叫和尖叫中重新抡起木棍给壮汉的膝盖上又各自来了一下。对方哀嚎着栽倒在地上,一只破破烂烂的运动靴狠狠地将他的脸踩进了泥土里。
这样的暴行终于引起了监工的注意,不过当他们看到那个拿着棍子的精瘦少年还不忘朝这边打招呼时,就又笑着摇了摇头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沾着血迹的棍子被缓缓举起,指向了那两个脸都被吓得惨白一直在哆嗦个不停的女工。
“现在你们的靠山没了,而她有。”
一边说着,还极为浮夸的竖着个大拇哥朝身后慢慢站起来的小个子哑女比划了一下。
哑女也没表示什么,只是低着头上前拿回了自己的布包仔细包好。
“诶,等一下。”
等院子里的人都散的差不多时,精瘦少年将早就准备好的水壶塞给了小哑巴。
“之前找后厨灌的。放心,是管事的喝的那种,没放料的。”
见对方礼貌的表示感谢,少年苦恼地挠着自己的板寸头嘀咕道:“好啦,知道你放不下你那死鬼弟弟,反正都被烧成那个德行了也没几天好活,随你折腾吧。不过有一点啊,别都给那小崽子喝光了,记得给自己留点…”
而在不远处的哨卡上,还蹲着几个贼溜溜的人影。他们轮流接过只剩半截的卷烟,各自只嘬一口就递给了下一个人,警戒用的枪支被随意的放在一起。
“啧啧啧,咋跟小电视里演的一个味儿呢。”
“你懂个屁,老大说了这叫日行一善!你还真以为他能看得上这么个哑巴,毁容前的那小脸蛋倒还能凑合着,现在嘛会做噩梦的。”
“你有胆,敢到老大面前说吗?”
“不敢!”
夜深了,灰域的喧闹也逐渐沉寂了下去。
房间内用来当帘子的塑料薄膜被掀开,里面各种混合在一起的味道非常刺鼻,用几块砖头和门板码成的简易小床上躺着个不省人事的小孩子,也就五六岁大的样子。给他喂下用暖汤泡散的面糊糊,再换药及擦洗身子,和外人预想的不一样,幼童绷带下原本重度烧伤的皮肤其实已经恢复了红润白皙的色泽,当然这主要功劳想想也知道不可能是那些自制草药的,不过当哑女用手背去触摸小孩结着汗珠的额头时却又锁紧了眉头。
不行啊,烧还是退不了。
夜很静,只听得见仅隔着一道薄木板后邻居的呼噜声,以及眼前幼童无意识的呻吟。
女孩打量着他,心里盘算着,没过多久就打定了主意。
看来,是时候让现在这个身份消失了。
而在同一片夜空下,月光无法照到的地方,一场兵与贼的追击戏幕已经接近尾声。爆炸的气浪将一道人影重重的拍在了硬化路面上,男子灰头土脸挣扎着爬起身,但背部传来的重击又让他重新扒回了碎石堆里。脖子被对方的手臂勒住这几乎令他窒息,随后又粗暴昂起,当熟悉的金属铐环锁住颈部时再怎么挣扎也无济于事了。
不远处的高台上像扔垃圾袋一般抛下来另外两名不省人事的大汉,气质冷艳的美人站在上面朝这边点了点头,便同时解除了先前布置在周围的影墟之眼术阵。区域内的光线被扭曲的跟麻花一般,但很快就恢复了正常,原本只有灰黑白三色的世界重新回复了本来的色彩。
“滴滴——”
随着金属铐环上的一排绿灯全部亮起,只是一个眨眼的功夫,原本跟死狗一样瘫在地上的三名蓝岛逃犯就已经消失不见了。
“回收完成。”
不带感情的合成女音在耳机中恰时响起。
弗琳娜这妮子注定只要一开口就得破功,她伸着懒腰问道:“唿呼,累死了!蔻蔻,咱们这是第几批了?”
“加上白天的五个,一共八个。”
现在所处的到底是灰域地头蛇的地盘,就算是半夜也得小心点,两名女孩小声地交谈了几句,便警惕的注意着周遭的情况准备离开了。可还没有走出多远,就发现拐角处闪过一道鬼鬼祟祟的身影。
二人相视一眼,很默契的兵分两路摸了过去。就快要靠近的时候,却见那人忽然停了下来,冷不丁冒出来一句话:“朋友,跟了一路,也该现身了吧。”
老掉牙的把戏。
蔻蔻心里正吐槽着,然后就发现弗琳娜先一步走出去了,嘴角都不禁跟着抽搐了一下。
“别动。”
双方都很熟练,一个双手抱住后脑以示放弃反抗,另一个则卸掉了他腰间藏着的手枪。
这是…
弗琳娜心头微动,但并没有放下抵在男人身后的尖刺。
虽然枪上没有特殊标识,但毕竟两位女孩先前都在安索克方面任职过,还是一眼认出了这是特勤五队惯用的配枪。
“先谴小队的?”
蔻蔻凑上前从男子的衣兜中摸出一个证件来,瞧了瞧上面的身份信息,又瞄了一眼男子的脸,不过对方并没有注意到,她的眸底有一抹不易察觉的浮光闪过。
男子仔细打量着二人,从容的说道:“两位悬剑的朋友,我已经展现了自己的诚意,事态紧急,不知道你们愿不愿意帮我个忙?”
“他的意思是那个院子里有一伙准备搞点大新闻的蓝岛逃犯?”
“没错组长,不过就蔻蔻目前查明的情况来说,那院子里头有不少于十名的逃犯聚集,就算这伙人不打算弄出什么乱子来,恐怕也不是什么好事。”
没过多久,踩点回来的蔻蔻也向托比斯汇报了一些情况,其中也包括了自己对那名自称先遣小组成员的男子的一些猜想。
“哦,有点意思啊!”
目前来说,尹峰交代给二组的任务就是尽可能的抓获更多的逃犯以把局面搅乱,所以对于蔻蔻的计划,托比斯也乐于采纳:“那就照你说的办。”
对于守夜的人来说,经过一晚的苦熬,凌晨三四点这个即将天亮的时段无疑是精神最为懈怠的时候。
有人枕着枪刚想打个哈欠,就毫无预兆的昏死了过去,意识被拖入混沌之前即将闭合的双眼有紫芒亮起。
暗哨解决,守在门口的持枪大汉随即也直挺挺的栽倒,他的颈动脉上多出了一枚箭弹。
随后便有两道人影从不同方向翻过围墙进到了院子里。
随着无声手弩再一次击发,从二楼过道跌下来的看守便被弗琳娜悄无声息的接住,随后她向阴影中的某个方向示意了一下便摸上了二楼。
里头的鼾声响个不停,顺着窗户敞开的缝隙,一缕不易察觉的血烟被吹了进去,又过了一会儿屋里总算没有了动静。
咔咔几下,主卧这边的几名大汉便在睡梦中被解放了。弗琳娜不着痕迹地去推开卧室的门,可就在这时,最里屋那边忽然有电话声响起,她心里咯噔了一下,刚冲进中间的房间便有一张桌子劈头盖脸的砸了过来,发难男子直接朝着桌面清空了手枪的弹夹,然而令他瞬间惊觉不妙的是,一连串枪击的动静就好像被某种未知的力量紧急抹除了,竟然听不到一点枪声。
他拔腿就想跑,紧接着脚下一个踉跄,等到他摔倒在地上的时候,整具身体就已经被疯狂涌来的血红丝缕裏成了一个蚕蛹般的造型,还没扑腾几下里面就没了动静。
弗琳娜没做停留,急忙向前踹开最里面那间房间的门,然而里面只剩下了一卷敞开的被子以及还在咯吱摇晃着的木窗。
围墙外松软的泥土被重物砸出了一个小坑,打着赤膊的男人也顾不得辨别方向,就要往一边的小巷子里扎去,然而才刚跑出几步,试图惊动周围住户的吼叫便被扼杀在了剧痛的喉咙里。
合金长棍顶端还沾着血迹,噌噌几下收回了原本的长度,托比斯前去一手扶住倒扑的逃犯尸首,默不作声地将他放倒在了角落。
“简妮,回报情况。”
“已经让他脱身了,看路线是在往东区那边赶。”
“很好,那到时候就送他们来一起团圆吧。”
“不是说天亮了才出发吗,怎么来的这么早?”
进屋的男子已经喘得上气不接下气:“东西都收拾好了吗…算了,别收拾了…快…快走…”
“咋回事儿?”
同伴眼中已经多出了几分防备,但男子也顾不了那么多了,赶忙进屋自顾自的挑了几样紧要的东西塞进行李箱里。
“别问那么多了,悬剑的人已经来了,我拿麦克他们挡了会儿枪,不过估计也拖不了多久。”
虽然将信将疑,但毕竟事态紧急,同伴还是选择暂时相信他。
可当二人刚把行李收拾好就要出发时,却听见门外响起了敲门的声音,门外的人似乎很有耐心,还礼貌的等了里面一会儿。
两人心脏都跳到了嗓子眼,他们面面相觑互相沉默了片刻,当再次响起那不紧不慢的敲门声时,同伴艰难地咽下了一口口水,她哆嗦着手扭下了房门的开关,站在门外的是一个身形单薄的阴冷女人,她平静的扫视着二人,面对着两张惨白的脸庞,开口道:“二位,你们是自己走,还是我帮你们?”
…………
满血复活啦!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