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野开始明朗起来，失重感也渐渐消失。我的脚下重新传来了坚硬地面的实感。
与此同时，游戏系统的个人界面也浮现在我的眼前。
——【灰孔雀 Lv.74 ?】——
——【状态：正常】——
——【好友：2 / 3】——
——【格兰维尔东门广场】——
……
我伸出手穿过由大号发光字体组成的“格兰维尔”，然后向身旁一挥，虚拟的电子屏幕便化作光粒子消失不见。
中世界风格的建筑沿着面前的街道展开，冒险者打扮的玩家们不停地从我身边的传送门穿行而过。
格兰维尔城，是玩家经过新手村后到达的第一个大型据点区域。而与此同时，这里也是距离无名塔最近的一处传送点。
明明是当前游戏内最难的、直到目前为止都无人能够攻破的单人副本“无名之塔”——它竟然就坐落在一个离新手城不到三十公里的秘境处，实在是有悖常理。不过，在新手出生地门口放高等级boss的知名游戏早就不在少数，更何况奇迹之瓶本身就是开放度极高的新时代旷世大作，无论它作出什么前所未有的创新都不意外。
但话说回来，能整烂活把自己整到强制关服的旷世大作，它还是能称得上独此一家的。
由于是最后一天，街道上的玩家比往常要多很多。
这些有说有笑的，正互相讨论着最后一天的规划的冒险者们，要么成双成对，要么就是几人结伴而行。
这并不难理解。一个有着明确职业特色分类的mmorpg自然是要多人组队才能玩得畅快，更别提大型boss的攻略需要整个公会组织倾尽全力才能攻破——这使得玩家之间的交往成了游戏内的硬性条件。
然而，在这个有着得天独厚社交条件的游戏里，在这值得纪念的最后一天——身为顶级玩家的我却还是独自一人。
嗨呀，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我一边向着目的地前进，一边看着街对边热闹的人群黯然神伤。
现在是早上六点零七分，时间还很充裕。
想要去无名塔那里，需要从北面的城门那边出城，进入帕格平原地区。接着，只要骑马走大半个小时，在原野上一处不起眼的遗迹中启动机关，就能进入那个秘境。
由于时间还早，我打算绕着这座城走一圈再离开。毕竟这里有着两年游戏时光中最多的回忆，即使有要事在身，我还是想最后看看这座再也不会见到的异世界城镇，借这次散步对我的游戏生涯做个回忆与总结，然后抱着轻松的心情告别这个世界。唉……就算是心思只在攻略怪物上的我，也会偶尔产生一些只有文艺青年才会有的感伤情绪啊。
当然，绕城一周还有一个不值一提的次要目的——我想最后去一次那家我情有独钟的精灵女仆餐厅。
再次强调，这是次要目的。
我不再把目光放到路人身上，而是边走边低头思索着正事。
嗯……这次去要点些什么呢？又要指派哪位女仆来做特殊服务呢？只有这一次机会了，还真难决定啊……
「——你不直接去吗？」
谁的声音？！
我被吓了一跳，慌忙停下脚步环顾四周。
由于突然做出了迷惑行为，路人都用看神经病的目光看着我。
「呃，你在看什么？是我啊，是我。」
……原来是她。
刚刚满脑子都是精灵女仆的我似乎短暂地失去了判断力。直到对方再次重复，我才想起来神秘少女的存在。
“怎么了？有何贵干？”
「没什么，只是随便问问。你是要等会再去无名塔那边吗？我建议你在九点之前到那里，否则今天的事情很有可能办不完啊。」
“你在说什么鬼话？今晚六点才关服啊。”
为了避免被人误认为我是自言自语的精神分裂患者，我把衣领往上拉以此遮掩口型，然后双手插兜继续往前走。
“我之前还打过前两层，半个小时都要不了。就算后面的两层再难，两个小时内总能打过去吧？”
「谁知道呢……毕竟你没见过后两层的具体情况，初见和试错总需要付出时间成本的嘛。而且在这之后你还有别的事要做……」
“还有！还有别的事？！”
我气不打一处来，骤然提高了声音。
“你知道连续战斗两个小时有多消耗精力吗？我听你的去打这个根本就不想碰的恶心副本，已经给足你面子了！你到底是什么人？你指示我去做这做那，操纵我的游戏进程，影响别人的游戏体验！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我是谁——暂时保密。我的目的——让你拯救世界。这个解释已经重复过很多遍了，何必再问呢？」
“……何必你妈。”
一如既往的敷衍回答，我直白地表达了自己的情绪——反正她也不在乎。而对方也如我预料的那样，像是没听到似的轻轻一笑。
「总之，简单在城里转一圈就快点去无名塔吧。这可是奇迹之瓶秘密揭开的重要日子，今天你还有好多事要做呢。」
她又一次如往常那样发出了指示。
*
第一次听到她的声音，还是在我刚升到三十级的时候。
当时我正跟随全游戏内最大的公会——赤阳公会，一起在平原上攻略世界boss超巨型蜥蜴。
那只体型足足有四层楼那么高的巨型蜥蜴，背上的鳞片附着着许多看起来就很精神污染的软体异型生物。巨型蜥蜴的血量每掉百分之四，那些不明生物就会被甩下来一部分，自动攻击刚刚十秒内对boss造成最高输出量的玩家，不过在受到攻击后仇恨可以转移。
显然，它的机制需要讨伐团队进行分工。一部分人集火攻击其本体，另一部分人对付boss生的小怪。
由于刚开放公会系统不久，赤阳公会没有足够多的人手，就在城内的告示板上发布了招募令。
他们计划由公会自己集火攻略boss，被招募来的玩家负责清理小怪，两拨人马合作攻略boss。
当然，我就属于被招募的临时军之一。
……没办法，要恰饭的嘛。
虽然当时我的实力早就能排进全游戏里玩家的前十名，但由于女友工作的特殊性原因，我不能公开直播，所以只能靠带人打副本或者卖装备赚点钱维持生活。
赤阳公会要的只是首杀世界boss的名号还有boss专属装备。而作为协助者的报酬，我们会分掉boss剩下的材料，还有来自公会里几个土豪的一笔数目不小的钱——这正是当时的我所需要的。
攻略当天，一切都在顺利进行。
我隐藏着自己真正的实力，配合身边的人奋力挡住从天而降的触手章鱼和不明肉块。而赤阳的大部队也按照之前分配好的位置各司其职，很快就把boss的血量压到了百分之六。
然后——
「去抢掉它吧。抢掉首杀，灰孔雀。」
恶魔般的低语突然在我的脑海中回响。
“什……什么人？你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件事只有你能做到。」
神秘少女并未直接回答我的问题，而是自说自话地继续煽动我。
「为了完成那个任务，你必须得到boss掉落的道具。快去做吧。」
各位，请想象我当时的思绪。
《奇迹之瓶》这游戏里并没有什么魔法能直接将声音灌到对方的脑子里，而玩家间的通话也都是靠语言交流，并没有那种心灵传声的设定。
也就是说，这毫无征兆地出现在我脑中的声音，绝对有什么特殊的由来。
所以，我根据自己的常识进行判断，最终得出了结论：
——我肯定触发了什么隐藏任务。
可能是因为我的实力一骑绝尘，可能是我去过某个无人踏足过的秘境——但总之，这也许就是所谓的隐藏任务。
抢掉boss首杀，触发这条千载难逢的任务，但要同时要被大公会记仇，被全体玩家所鄙夷——这样极端的选择实在太难作出决定。
就在我犹豫不决之时，少女仿佛看透了我的内心，又补充道：
「不用有心理负担。你看似抢了他的boss做了坏事，但从长远来看，你的使命关乎整个诺亚大陆的安危，所有人最后都会因为你而受益的。」
哦？这个设定好啊！
我就说嘛，任务都是游戏公司设的，策划怎么可能让玩家去害别人呢？
——轻易相信了神秘少女的话后，我便在众目睽睽之下抢下了boss的最后一击，拿到了首杀。
事后，赤阳公会全体群情激奋，玩家间集体沸腾——这些情况都暂且不谈。总之，自从那以后，神秘少女就会时不时向我发布任务，我也一直都尽力去完成。
但随着时间过去，我渐渐对她产生了怀疑。
如果她的任务还只局限于『去某个地方拿到某个道具』或者『收集某某材料，制作某种魔药』这样正常的范畴，那我自然不会有什么怨言。
可她竟然不止一次地指使我去抢夺他人手上的特定稀有道具或者材料，这就令人无法接受了。
我虽然道德水平没多么高尚，但最基本的底线还是有的——即使这只是游戏。而当我反对她并对她提出质疑时，她却总是用相同的话搪塞过去：
「这都是为了拯救世界。」
拯救世界？靠抢劫拯救世界吗？差不多得了。
要么是做这隐藏任务的策划脑子被门夹了，要么就是她骗了我，她根本就不是什么发布任务的游戏NPC。
于是我开始坚决地斥责了少女有悖道德的指令——然而终究无济于事。
只要我拒绝她的要求，她就会不停地重复、重复、重复，直到我屈服为止。
具体来说的话——
「去把雷斯城堡门口告示牌上的的地图涂黑吧。不要让后来者找到正确的行进路线。」
“滚。”
「去把雷斯城堡门口告示牌上的的地图涂黑吧。不要让后来者找到正确的行进路线。」
“都说了滚！老子不干。”
「去把地图涂黑吧去把地图涂黑吧去把地图涂黑吧去把地图涂黑吧去把地图涂黑吧去把地图涂黑吧去把地图涂黑吧去把地图涂黑吧去把地图涂黑吧去把地图涂黑吧去把地图涂黑吧去把地图涂黑吧去把地图涂黑吧去把地图涂黑吧去把地图涂黑吧去把地图涂黑吧去把地图涂黑吧去把地图涂黑吧——」
“吵死了！给我闭嘴啊臭女人！”
「想让我闭嘴就快去做吧，少年。」
神秘少女又用毫无感情的语气补充了一句。
「这一切都是为了拯救世界。」
“你他……”
没办法，我只能照做。但必须要补充的是，对于那些被我侵占利益的人，我还是作出了例如给他们等价的金钱或者其它道具之类的补救措施的。这样我的罪名也就勉强从抢劫下降到强买强卖了……虽然这种行为依旧恶劣。
我既无法屏蔽她的声音，又不可能为了不服从她而直接退出游戏——毕竟我还要靠游戏赚钱生活。
所以，我只好像被囚禁的女骑士那样，虽然内心含有屈辱和不情愿，但还是在快乐之中不断堕落，最终完全服从于兽人强大的……咳咳。
没错，她的动机极度可疑。但不知为何，她也确实知道许多有着丰厚宝藏的隐藏秘境，或者是稀有高难怪物的所有弱点。这些信息都帮助我拿到了更多的资源。
即使后来和女友分手，金钱开销的一大半都消失了，我也还如往常一样，习惯了有神秘少女指引的游戏生活。
大概我已经成为了被温水煮过的青蛙，人生相对失败后，变得能接受自己被操控的游戏体验了。
——即使我依旧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与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