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腕上挎着一件风衣外套,从飞机上下来时眼神似有些迷茫,许是离开了几年再回来,总觉得像是在做梦。
走出私人机场,司机早已经等候多时,一见到来人立马下车,接过对方手中的小行李箱,并恭敬地拉开车门:“总裁,请!”
“谢谢。”兰净珩对他莞尔一笑,坐上车后才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屏幕上赫然显示着14:55,一通电话就让已经置身事外三年的他,用十个小时回到了离开的原点。
他扭头看向车窗外灿烂的天色,脑海里的过往历历在目,而兴奋中却带有几分顾虑与担忧。
司机通过后视镜,确认他没有在忙别的什么事,而是神情颇有些迷离地看着车窗外呼啸而过的风景,毕竟是初次见到这位新上任才一年多的总裁,司机生怕因为怠慢而丢了饭碗,便轻声询问道:“总裁,是直接回白虎庄园,还是您有其他安排?”
“先回白虎庄园吧,谢谢。”兰净珩缓缓将视线移回到后视镜上,从容说罢,决定闭目养神倒个时差。
回到庄园,他便昏昏沉沉地睡了个十小时,期间的所有事务都由助理帮忙做好记录,等他醒后再处理,因为实在太累了。
虽说他自己是学心理的,但这些年来在家族里所承受的压力,几乎要超负荷,调解难度比想象的要大许多,但人一旦付出过努力,也有想要达到的目的,就会选择一路走到黑。
可他的初衷并非如此,这一切还得从他的父母开始说起。
兰净珩的母亲患有先天性心脏病,房间隔缺损伴肺动脉高压Esenmenger综合症,这样的情况根本不适合怀孕生子,但他母亲毕生的心愿就是有个自己的孩子,而他的父亲又爱妻如命拗不过她,而且又因为自家在医疗界独大,便抱着侥幸心理上演了这出悲剧。
当时,为了大人小孩都保住,在术前,兰氏财团的高层组织了肺移植科、麻醉科、心脏外科、重症医学科等各相关部门的大佬,进行了详尽充分的讨论和准备,兰净珩就这样在剖宫产手术下被迫早早出世,在保温箱里住了将近一年。
兰净珩的父亲不仅是兰氏的总裁,在当时也是享誉盛名的外科手术医生,出于私心便是由他主刀,亲自为妻子做的心脏房间隔缺损修补手术和肺移植手术。
然而事与愿违,他的妻子还未等到儿子出保温箱,因肺部真菌感染与肺水肿等并发症,抢救无效便撒手人寰了。
之后他悲恸欲绝,将自己封闭在房间里数月,不与人交流也不理会财团事务,却突然在一天夜里,他驱车到医院将保温箱里的兰净珩抱上天台。
通过监控发现异常的安保人员急忙通知高层,再由高层联系到兰净珩的爷爷,兰氏财团的兰主席。
当所有人到达天台时,看见的却是那位昔日里丰神俊朗的总裁抱着孩子,坐着围栏边沿晃动着悬空的双腿怆然欲泣。
年迈的兰老爷子一路跌跌撞撞地跑来,对儿子痛心大喊着有话好好说。
而他只是愣怔地回过头,满是泪痕的脸上挂着一双绝望的黑眸,下巴微微颤抖地哽咽道:“爸爸,对不起,我是个杀人犯,用自己的傲慢、侥幸与无知葬送了您儿媳的命,我不配再继续苟活下去。”
“她胆子小,特别怕黑和怕孤独,原本我想带着我的帮凶,一起去陪她的,可细细一想,这样就没有人替我孝敬您了,所以……我决定还是把他留下来,让他陪伴您左右,给您养老送终……再见了,我亲爱的爸爸。”刚说完,他将怀中婴孩依依不舍地放下,旋即纵身一跃而下,落地成花。
亲眼目睹这一幕的兰氏财团主席也因为悲痛,一蹶不振的病了将近半年之久。
正当家族成员开始觊觎于新主席之位时,老爷子看着日渐长大的孩童,决定重新振作起来,最起码得撑到他接手总裁之位才行。
被作为接班人培养的兰净珩,日常生活除了律己学习,就是被爷爷定期安排见门当户对的相亲对象,毕竟家族里有财产要继承,得早早成家以防万一。
但事实上,老爷子并不是只有一个儿子,也不只有兰净珩这一个孙子,只是老人家心底有缺憾,便偏执于让他继承家族产业,以至于总裁之位空了二十多年都不让自己的小儿子接任。
当他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叔叔和堂弟对自己有敌意时,并没有任何的优越感与怨言,而是选择了退让。
原本就是不想接爷爷的班,所以他才独自跑回国当个医疗爱好者的,申报科研项目后独立完成之余,再去各个医院兼个职,这小日子过得游刃有余。
然而迟清野的出现,将他的计划彻底打乱,之后的一系列事件都在向他证明,权势是把双刃剑,除了责任所附带而来的强压与不得已,还附赠了满足私心的种种捷径。
所以当一个人除了自由就一无所有时,不仅会丧失话语权,也不具备主动权,从而达成无能为力的遗憾成就。
在迟清野安排好一切事宜,且新人格正式上线后,所有人便顺其自然的回归到了原本的生活轨迹。
或许,他也意识到即便自己将总裁之位退让出来,爷爷也不会让其他人接手,倒不如自己先够格上任,待尘埃落定后想退出了再卸任,也不枉费爷爷的一片苦心。
于是,他回到兰氏财团跟爷爷学着打理财团事务的第二年,自动过滤掉有心人的流言与挑拨,顺理成章的接任了空了三十多年的总裁之位。
忙碌后的闲暇之余,他总会想起与迟清野在白虎庄园一同生活的点点滴滴,尤其是那双清冷迷离的双眸,噙着狡黠笑意的嘴角,都深深刻在他的心底。
他其实并不确定,迟清野是真的被新人格所取代,还是陷入了暂时性的沉睡,可无论是哪一种可能,他都还怀揣着一丝期待,所以对该病例的研究从未因忙碌而停止过。
可一眨眼,三年就这样过去了,原本对与其再产生交集不抱太大希望的兰净珩,突然接到宋阿姨的来电,了解大致情况的他当即决定回到那个与迟清野初识的国度。
休息好后,他率先将财团事务处理好,省得被爷爷发现破绽,从而追过来一探究竟。
届时,他才联系迟砚书与迟博川了解情况,因为据他所知,迟氏安排了一个眼线入住到迟未晚所在的小区,除此之外的其他邻居,都是君淮卿筛选后安排进去为掩人耳目的NPC。
见面地点定在了郊区的一家精神病院里,那里的后花园景色优美,工作人员得知总裁需要用那块地方招待客人,便将病人们全部领回病房进行清场,待他们到达后可直接享用下午茶。
讨论之际,兰净珩也向他们坦诚布公,自己对迟清野是否真的被新人格所取代的疑虑。
如果说她并没有被新人格所取代,只是暂时性的进入了沉睡,就必然有醒来的一天,如若她醒来时正好与霄胤商碰面,那后果不堪设想。
为了避嫌,迟砚书从未想过让迟未晚入职于迟氏财团,当他放在霄氏财团大厦附近的眼线,看到李伯骑着摩托车将迟未晚载到门口时,即刻将该情况反馈回去。
得知此事的迟砚书立马懵了,旋即打电话联系李伯了解情况,才知道有人向迟未晚推荐了霄氏财团这个平台,至于是谁并未细问。
当初的宋阿姨也就是现在的迟妈妈,让自己的丈夫主动去找李伯,将事件的前因后果陈述清楚,之后自己又忍不住联系了兰净珩。
沉默了许久的迟博川,在心里暗暗琢磨着另一个猜想,欲言又止须叟,才开口道:“有没有一种可能,小野是故意躲在新人格身后不出来,用新人格当挡箭牌,暗中观察着周遭的一切。”
“那么沉得住气,还是我家小野吗?”迟砚书双目微眯,口吻里蕴着几分质疑。
兰净珩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沉滞片刻后,不疾不徐地说道:“不,她后期的病情有好转,并不像先前那般暴躁,尤其是她在处理迟未晚事件时,是有计划的实施行动,虽说对待方雅玦的手段确实是极端了些,但不鲁莽,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也就是说,她其实能够做到控制自己的冲动?那为什么还要费那么大的劲用新人格取代自己呢?”迟砚书回想起之前发生的种种,顿悟后又有了新的困惑,身子不由得微微前倾。
“因为她的弱点是霄胤商,只要注意力不在那上面,基本上是不会发病的,还有就是她将宋阿姨女儿的悲剧,归结到自己的身上,加重了亏欠的意识,从她给新人格赋予的身份和赡养责任,其私心不难看出来。”兰净珩将自己对迟清野后期的迷惑行为,从容不迫地分析道,而眼中似有什么复杂情绪一闪而过。
“可这一切根本就不是她的错呀,而且跟继承爷爷给她的位置也不冲突,我还是不能理解。”迟砚书的性子一向容易急躁,所以语速也不自觉地加快了起来。
“我记得,你们上面还有一个死不见尸的堂兄,对吗?”兰净珩眉心微动,犹豫地问道,多少有些担心自己会触及到他们的伤心事。
迟砚书与迟博川对视一刹,明亮的眼眸瞬间染上了一丝灰暗,一扫方才的激动,颇有些万念俱灰地沉声答道:“对,因为是机密行动,所以不可能去对面讨要尸体,但又得不到任何生还的消息,所以被军方判定死亡。”
兰净珩见状便不再深入了解,只是轻声问了句:“他们关系应该很好吧?”
“嗯,那么多堂表兄弟姐妹里,大哥最疼她。”迟博川拍了拍迟砚书的肩膀,点头答道。
“俗话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她或许是对这根随时可能会被压断的稻草给予过不少希望,因为在她的意识里,自己始终是害死大堂兄与外公的帮凶,不配接任这个位置,所以她在等更适合的人选回来。”虽说是兰净珩的猜想,但也是目前最具说服力的可能性。
迟博川的神情,至始至终都颇为凝重:“在没有听到她亲口承认之前,我们所说的都是猜测,但不管怎样,都必须替这些猜测想好应对方案,以防万一。”
原本垂眸哀思的迟砚书猛然抬头,拍桌道:“哪有那么复杂,直接掳回玄武山庄禁足。”
“嗯,但这有悖先前与她的约定。”兰净珩无奈一笑,轻声提醒道。
“保命要紧,其他的都不重要。”迟砚书一副心意已决的样子摆摆手道。
虽说简短粗暴最为爽快,但这中间还存在着许多未知数,兰净珩还是忍不住问道:“迟砚书,你对迟未晚了解吗?你知道迟未晚与迟清野的区别吗?你能保证她对迟氏的忠诚吗?”
“什么意思?”迟砚书顿时被他这一顿劈头盖脸的问懵了,完全不知所云,扭头又看向沉默寡言的迟博川,确认他也不太明白后,便着急的等着兰净珩的解释。
只见他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凉掉的咖啡,抿着嘴把杯子放下后,才将自己的顾虑娓娓道来:“迟未晚拥有着与常人无异的独立思考能力,她与迟清野的经历、喜好与性格完全不同,根据设定来看,你不是她的家人,而是无关紧要的外人,迟氏财团主人的位置,对她而言就像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并不是付出过沉重代价而换来的责任,你确定要把这样的她带回迟氏?”
无论多么强大的设定,都抗衡不了人性的弱点,兰净珩不是不相信迟未晚,而是不相信人性。
“这……不确定,那你说要怎么办?”被那么一说,迟砚书终于能冷静思考其中可能存在的Bug了,但一时间想不到该如何是好,难道就这样放任事态的发展?
兰净珩懒洋洋一笑,风轻云淡道:“只要她还是迟未晚,你们就只能是路人甲乙丙丁。”
言下之意,便是让他们不要参与其中惹人怀疑,否则此地无银三百两,更容易打草惊蛇多生事端。
“我们是路人,那你呢?”迟砚书顿时有些消沉,不禁闷闷地问道。
“我?我依旧是她熟悉的兰医生。”他眉梢微扬,粲然笑道。
于是,此次讨论会就这样在迟砚书的口吐芬芳中,被迫落下了帷幕,迟博川在将自家堂哥拽走的同时,还不忘回头嘱咐道:“保持联系!”
兰净珩应允地莞尔颔首,坐在原处摆手将他们目送离开,回头看着桌上丝毫未碰过的点心,没有半分可惜之情地起身,来回踱步须叟后,决定找个时间去见她。
掐指一算,明日正好是她到霄氏财团入职的第一天,兰净珩便在心里盘算着如何偶遇才算自然。
向迟妈了解到迟未晚平时搭乘的交通工具,然后自己再规划一下她回家的路线,基本上就确定好偶遇地点,至于偶遇方式就即兴发挥吧,毕竟没什么经验。
早早埋伏在霄氏财团大厦的地铁站附近,为了不那么引人注目,他还特地换了种低调的穿衣风格,戴着一顶黑色的棒球帽,然而他举手投足间的气质并不是穿着能改变的,从他身边走过的男男女女还是会忍不住回头多看几眼。
于是他只能稍稍走远一些,时刻留意迟未晚是否有从大门口出来。
当那抹熟悉的身影,从大厦里一蹦一跳地出来时,他不知为何突然就怔住了,眼看迟未晚快到地铁站入口,他才急忙跑过去。
所以一开始就不是迟未晚误撞到他,而是他故意跑过来碰瓷的,但将迟未晚撞倒在地并非他意,遂急忙蹲下身子为其查看伤势。
“诶?兰医生?你还记得我吗?我是13级市场营销专业的迟未晚,在学校的时候找你开过助眠的药物。”
迟未晚的这番话与他预测的结果基本一致,她果然还记得自己,心头顿时涌起几分似失而复得的感动,与得逞后的欢喜。
但兰净珩很清楚的知道,眼前的这个人是自己为迟清野创造出来的新人格,面对自己的作品,他十分克制地说道:“我当然记得你,迟未晚。”
对他丝毫没有防备的迟未晚,发出了叙旧的邀请:“好久不见,你有事要忙吗?没有的话我请你吃饭吧。”
“好,你请客,我买单。”
兰净珩温柔的目光如春风般和煦,嘴角的弧度看似气定神闲,却别有一番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