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北很饿,这很奇怪,她才吃了两个灵魂,却还是很饿。
仿佛是饥饿焦渴的旅人终于找到了堆积成山的美食,却只被允许吸了一口清粥顶上的汤皮,填不满的空虚唤醒体内蛰伏的恶鬼,它与理智相互蚕食,双方的拉锯仿佛要割裂了身体。
莫北被喉咙里发出的细碎呻吟惊醒,她睁开眼睛,眼前一片朦胧的黑,远处嘈杂的谈话声被粗重的呼吸盖过。
她不知道自己在哪里,或者说,她根本没有精力去想自己在哪里。腹中的饱涨感几乎要冲断肋骨,却有更大的空虚盘旋在脑后。
她茫然四顾,黑暗里慢慢出现一点荧光,像是萤虫停顿在半空中,尾部的光点成了黑暗中唯一的出口。
莫北忍不住向它伸手。
唐颂刚开门就听到咚一声闷响。
他的桌上,有一棵巨型仙人球,笔直笔直地怼到了天花板。
“……”
“老大,关于画展那个……你怎么不进去?”徐明朗险些撞到唐颂背上,他抬起头正要往里看门就被合上了,只瞥到一抹绿色。
唐颂吸了口气,定下心神回过头:“你把资料整理好叫上他们到会议室,我等下过来。”
等徐明朗走开了他才重新开门进去。
“怎么回事?”他走近了才看到被电脑遮挡的画面,莫北右手整个手掌都贴在仙人球上,皱了下眉:“你不扎吗?”
扎。
莫北脑子里迷迷糊糊的,她看见唐颂气势汹汹,心虚地把手拿下来,也不知道是没了支撑还是小花盆底盘不稳,她刚一挪手,仙人球就横着翻倒下来,又因为太长,卡住墙面上。
气氛逐渐凝固。
但是随着仙人球的暴长,肚子里撑得慌的感受倒是没有了。
莫北抓到了些端倪,试着用手指轻轻碰了下仙人球,嘴里神神叨叨地配音:“收?”
嘭一声,横亘在办公室里的大家伙变回了没有蛋大的尺寸,倒在桌面上,小花盆里的石子营养土撒得到处都是。
“……”
她心虚地端着手。
唐颂看着她那一手刺,一时不知该气该笑,把资料放在桌角上,从抽屉里找出来把镊子:“手。”
挑刺过程枯燥乏味,莫北倚着桌面,手背垫在他的掌心里,居高临下看着他头顶的发旋,没话找话:“你也有两个旋。”
他嗯了一声,拔掉指腹的几根刺,抓着指尖往上抬起来一些,细如牛毛的小刺在侧光下现出形状。
“我奶奶说两个旋的人都很倔。”她又说。
唐颂抬起头:“你看我像吗?”
莫北轻轻摇头:“不知道,我觉得你很奇怪。”
“怎么说?”
她想了想:“你什么都不问。”
“那我问一个吧,”他极敷衍,“刘佳颖和你说什么了吗?”
“就这?”
他往纸巾上揩掉镊子上的刺,头也没抬:“就这个。”
莫北沉默了。
唐颂也不急,冲着光仔细确认了再也没有刺,放下镊子起身收拾桌面的,扫掉多余的土屑,把小石子放回花盆里,才又重新坐下,恢复了以往温和的形象:“你真的不愿意说,我会逼你吗?”
倒是不会。
“你不怕吗?”
“怕什么?你对我有食欲这种事情?”他稍微斟酌了一下措辞,却也只是笑着摇头。
他回忆起莫北睡着在车里的样子,那可不是什么饱暖思困的表现,她或许真的时刻被饥饿困扰,但是吃掉灵魂带来的似乎只有伤害。
她选择隐瞒这份伤害,唐颂也选择相信她隐瞒之后呈现给别人的表象。
莫北盯着他的眼睛,试图从里面找出一些平静之外的任何一种情绪,最终无果。
“真奇怪……”
“你不是早就发现了吗?”
“不一样啊,”她向前倾身,靠得更近了,“这可是吃人呀。”
唐颂并不打算纠结莫北的事情,改口问:“凶手到底是什么人?他真的是人吗?”
莫北不解地看着他。
“曾诗涵入住的酒店监控里除了她自己没有人进出过她的房间,甚至房门都没有打开过,而她在十一层。”
这说明凶手有能力让监控与人眼无法观察到,也许还能徒手爬上十一层甚至穿墙而过。
“我也可以啊。”莫北话音刚落,她就消失在唐颂眼前。
可她发现唐颂依然盯着自己,目光像是能穿过那层屏障,当她收起屏障他又自然地移开视线。
唐颂没有对此发表意见,他看了眼时间,拿起桌角的资料:“我要去开会了,你……”
“我去买手机。”莫北找了个离开的理由。
“好。”他点点头,替她打开门,“注意安全。”
唐颂目送她下楼,转头走进会议室,他们已经等在里面,白板上贴着李清和曾诗涵的照片,两人底下所有能交集的点都用红线标注出来。
他拉开椅子坐下,叫了徐明朗的名字:“你刚刚说到画展,接着说。”
“对,”徐明朗点头,抽出两张打印出来的监控图像,“林照先生和妻子胡小泉去世后他们的学生联名办的画展,这两位因为一生所有的对外画作都是对方,办展的目的是为了纪念两位老人,展出一直是不需要门票的,办展期间前来观看的人很多。”
美术馆有不少贵重画作,安全方面做得到位,所以监控的画质很高。图像上李清和曾诗涵的脸非常清晰。
“李清和曾诗涵虽然是一个学校的学生,但不同系,我们调查过,在学校里面没有交集,除此之外就是两人都去过这个画展,但是画展完全开放,来往的人很多,一个个筛选恐怕不容易……”
“还有呢?”唐颂问。
徐明朗调出一段视频投放到大屏幕上:“虽然他们两个没有联系,但是有一个人,和他们在同一时间都在展厅里出现过。”
视频虽然没有声音,但在画面之中都有一个男人人状似无意地从他们身边经过或在不远处。
“他叫胡林威,在古塘景区开了一个小画廊。”
唐颂看着视频中的男人手指无意识地相互搓着:“他是每天都去看吗?”
徐明朗点点头:“展出第一天是9月21日,就是上个星期六,他就在展厅里了。”
上个星期六发生了不少事。
上个星期六他和方然相亲,途中遇到了莫北。
上个星期六,刘佳颖回家途中被伤害。
之后,是曾诗涵和李清,三人都受到了侵犯,不同的是一个是自杀的,另外两个被人杀死的形容却安详得像是乐在其中。
唐颂似乎抓住了其中的某一个点,急需验证:“第一天的视频调出来。”
徐明朗应了声,动作迅速地将视屏投放上。
视频加了速,只是里面胡林威动作悠闲不紧不慢地看画,周围来往的人陆陆续续,似乎都不能打搅他的注意力。
忽然有个人从他背后走过。
“停一下。”唐颂叫道,指着画面中只有一片侧面的身影,“有没有她的正脸。”
“后面应该有的。”徐明朗点了下鼠标把视频调了慢速。
如他所说,视频没有拍到的地方大概也是画,那个人扭头看了一下,没有停留太久,以至于面容一闪而过。
徐明朗没有注意过那个人,可哪怕仅有一个背影,唐颂也知道她是谁,他都不知道自己对她已经如此熟悉。
那是莫北,上个星期六,她也去过画展。
她和胡林威正面遇上了。
虽然后面发生了的一系列事情好像和她没有直接联系,但唐颂就是冒出了一股毛骨悚然。
视频里,胡林威朝着莫北的方向走了过去,两人消失在监控画面里。
他们或许只是恰好朝着同一个方向。
可是李清和曾诗涵的尸体不断地在眼前浮现,他们被割断脖子,被涂上油彩。
油彩……
为什么不再白一点呢?
唐颂不停地想着这句话,如果是为了遮蔽瑕疵,为什么不再白一点?
他目光扫到白板上的两张照片,那种怪异的感觉比以往来得更强烈。
“暂停一下。”他站了起来。
大家都看着他,徐明朗问:“怎么了队长?”
他拿下那两张照片,又从手机里翻出莫北军训的那张照片,当它们被放在一起,一直以来的怪异突然就消失了。
“我打个电话!”
他快步走出会议室,拨通了莫北的电话,可响了很久以后,他才想起来,她的手机坏掉了。
他挂了电话,手机页面跳回到那张照片,他紧紧盯着,心里焦虑不安。
所有的一切,全都被一张照片连了起来。
曾诗涵的眉眼,李清的嘴,和莫北的太像了。
凶手给他们涂上与莫北肤色相近的颜色,只是为了模仿,他把他们当成莫北,进行侵犯,然后杀害。
凶手的目标一直都是莫北,他在画展看见了她,一路跟着她,在小巷里,对着她的脸,向另一个无辜的女孩施了兽行。
所以莫北说。
我在那里。
唐颂返回会议室:“徐明朗,你带上人去画廊看着,不要正面冲突,先看着他。”
“好。”
“赵琪,”他看向边缘那个实习生小姑娘,“你和小何一起,到胡林威家附近看着,不要擅自行动,有情况立马回报。”
他匆匆交代下去,等到人都走了,又给莫北打去电话,这回却很快就接通了。
“你在哪儿?”
莫北刚把手机卡装上就接到了电话,还没开口就被他急切严厉的口吻问懵了:“……酒店。”
“你……”他一直绷着的心落回肚子里,用力吐了口气,安心来得太快,使得脑子有些恍惚,滞了许久想说注意安全又怕引起她的怀疑,只能先问她的打算:“你接下来几天有什么安排吗?”
“我能有什么安排?一个人能去哪儿……”
他稍稍放心了些,听见她那里窸窸窣窣的,“你在干什么呢?”
“找点东西,没事我就先挂了。”莫北拎着一本书用力抖动。
“好。”
她换了本书,终于从里面抖出来一张名片。
莫北把书塞到箱子里,把东西都归置好,拿起手机打了个电话。
“杜老师,小舅妈来了吗?”
“那就好。”
“我想请你帮我个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