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颂把散在桌上的东西稍加整理,准备去找陆航再了解一下验尸情况,放在桌角的手机突然叮了一声,有消息进来了。
陌生号码:莫北让我发给你的,别问,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自己不发?
陌生号码:【一条链接】
陌生号码:让你看到最后。
看到莫北两个字他就自然而然地点开了那条链接。
是师大论坛的其中一个帖子,一打开首先看到的就是两张照片,他在曾诗涵手机里见过,刚刚还拿来和他俩比对了。
标题:扒一扒这一届新生的质量。
唐颂往下翻了一百多楼,眼睁睁看着莫北被推上神坛又因为性别掉下来。
接着有人回了一条:长得再好看人品不行又有什么用?
这里大概就是莫北那一次的打架之后。
这里开始回帖的人出现两级化,有单纯看脸的,也有谈论品行的。
到三百多层时风头过去,谈论的人渐渐少了。
日期有一个多星期的空白。
再次热闹起来时风向已经是一边倒的恶评,没有人看脸,没有人觉得酷,他们只知道,这是一个可能会随时打人的神经病。
如果不是莫北说必须看完,他已经没兴趣再往下了。
他看了下时间,已经十多分钟过去了,他耐着性子往下翻,突然翻到一条与先前愤世嫉俗教人做人的画风完全不同的内容。
【终于找到你了。】
这句话突然出现,与整个帖子格格不入。
唐颂不由地皱起眉头。
后面基本都是这个人,发的内容透着诡谲难懂,似乎都在针对同一个人,可看到中途又有不同的形象,充斥着浓烈的个人臆想。
比如孤冷的人不会哭喊,披着蜗壳的小可怜不会勾引人。
他看着这些露骨的言论,心中升起一些不祥。
不了解案件的人不会联想,而了解的人却能从这些字里行间看到熟悉的地方。
惊慌失措而哭泣的刘佳颖,比被子更白的曾诗涵,李清小小的房子……
【他们又在一起!他们总是在一起!】
这一条发布在早上十点四十六分。
之后莫北和老师受到了袭击。
【我要她永远属于我。】
他往回翻去,逐条看那些东西发布的时间。
终于找到你了——发布于9月9日。
莫北参加画展的那个周六,刘佳颖出事的那个周六。
她有些瘦了……她陷在雪白的被子里,她比被子还要白——发布于9月21日。
21日,莫北生日,那天夜里,曾诗涵死了。
但是直到9月24日,他们才发现她的尸体。
9月25日,李清死了,而对应的,帖子里多了一条,关于蜗牛的言论。
他杀死李清,还肆意嘲笑。
9月26日,今天上午十点四十六分,他看见了莫北和杜老师在一起,他嫉妒一段正常的师生关系,于是袭击了他。
唐颂匆匆下了楼,一边给莫北打电话。
这次她没有接。
唐颂突然有种她再也不会接电话的预感。
他刚打开车门,就接到了画廊那边打回来的电话。
“老大,画廊关门了,附近的人说胡林威大概二十分钟之前接了个电话就离开了,因为他平常十点以后才会关店,今天走得特别早,所以领居记得很清楚。”
他镇定地表示了解了,布置下继续探访的任务挂了电话坐上车,却怎么也打不着火。他用力在方向盘锤了一拳,指节碰得通红,痛给予一些力气,他发动车子,径直开往莫北住的酒店,奔向前台。
“你好,” 他走向前台,“住在506的客人回来之后有出去过吗?”
“506的客人?”不知是不是莫北太惹人注目,前台的女人很快就想到了,“哦……她呀,她刚退房走了。”
她说着,从柜台底下拖出来一个行李箱:“走的时候交代过了,说有人会过来帮她拿行李,是个姓唐的。”
唐颂看着那个果绿的行李箱一时不知道作何感想,木然地伸手接过。
他喉头梗着:“她还……她还说什么了?”
“他那个人麻烦得很,要是他觉得不放心多问几句你不要怪他。”
前台把原话转述给他:“小女孩子看着凶巴巴的,笑起来可真好看,还挺有礼貌。”
倒是她口中那个麻烦人物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唐颂说了声谢谢,提着行李箱就离开了。
他把行李箱放进后座,打开了箱子。
莫北已经发现了凶手是谁,她甚至有办法和凶手取得联系,唐颂不知道她究竟是从哪里发现的,是论坛,还是刘佳颖的记忆。
唐颂理不清这些本该简单的事情,他尝到了嘴里的腥气,是恐惧。
莫北什么也没说,只给他看了一个帖子,和一个行李箱。
她知道他回来。
他深吸了口气掀开盖子,箱盖里贴着一张纸条。
最晚七点。
唐颂把纸条攥紧,他不知道这个七点是什么意味的时间点。
他看了眼时间,六点五十了。
还有十分钟。
他把纸条塞进口袋,又把行李箱合上。
一切做完,五十的零并没有变成一。
焦虑的时候,时间的行走缓慢地仿佛停顿,它动或者不动,都一样使人催生出欲呕的慌张。
他闭上眼睛,牙关狠狠咬紧,再睁眼,当机立断给组里的技术员打去电话,张口报出一串数字:“用最快的速度,定位这个手机。”
那边忙不迭答应下来,他挂了电话,看着窗外渐多的车流,突然茫然地不知道前路。
没一会儿,手机震动起来,却是莫北打来的。
他赶紧接通,那头却没有说话,电话也在两秒以后挂断。
正疑惑着,一条定位短信跳出弹窗。
与此同时,技术员的电话打了过来:“老大,你要找的那个手机刚刚通过紧急求助给我们发送了定位消息。”
……
手机的紧急求助是个好东西,它可以通过一些特定且简单的操作向紧急联系人与警方发布求助。
车开了很久,莫北悄悄看向外面,很黑,没有路灯,很静,没有人声,隐约能看到一排很高的楼房。
头有些疼,不知道是不是胡林威往水里下的料不干净,还有被塞进后座时他估错了体型,她后脑勺在车顶撞了一下,药刚起作用就被撞醒了。
估计起了个大包,在车里颠颠抖抖磨得很难受,好在手腕上的尼龙绳绑得不是很紧,她试着把手往外脱,刚挣到有些松了,车停了下来,她赶紧理了理绳子,眼睛一闭。
胡林威拖着她的腿把她拉到车外,很小心地没让她摔到地上,托着肋下一手关上车门。
莫北不知道晕倒的人是怎么个状态,只知道很重,便尽力往他身上压。
然后她被扛了起来,往楼房走去。
力气不小。
因为对着胡林威的后背,她睁眼借着手电的光看周围,只是倒着头看得有些吃力。
这是一个烂尾楼,大约对正主要干的流程更复杂,他预备了新的行凶的地方,远离市区人群,干什么都行。
她随着晃动的光观察着,里面很乱,什么都有,可能有人在这儿聚众斗殴过,也可能有人在这儿露营夜班,有小情侣约会,也收留过流浪汉。莫北还在楼梯拐角看到一条蓝白条纹的内裤。
四楼,五楼,六楼……
她被扛进了六楼的一个房间,她闭上了眼睛假装晕着,然后被放到了地上,身体与地面摩擦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铺了塑料纸。
看来他早都做好了准备。
莫北被放在一张椅子上,他先捆住她的双脚,分开两边与椅子腿绑在一起。
莫北睁开眼睛,看见他黑乎乎的头顶。
他没注意到,他以为她还睡着。
胡林威解开她背在后面的双手,重新捆在椅子扶手上,绳子被特意涂成黑色,上面散发着颜料的气味与滑腻的触感。
他把绳子收得很紧,一圈又一圈勒紧手腕上的皮肉,直至手指都因为回不了血开始发紫才感到满意。
一抬头被她睁着的眼睛吓了一跳,而后笑了两声:“醒了?”
莫北没有说话,只是朝着周围看了一圈,对面有张桌子,也铺着塑料纸,上面放着几把刀具,和一个晾衣架,她问:“你想怎么做呢?胡老师?”
胡林威愣了一下,赶忙笑着摇摇头温声安抚:“你不用着急,你和他们不一样,我们可以先认识一下,我是一名画家,我叫胡林威。”
莫北只看着他,没有搭话。
“你想不想看看我的作品?”胡林威不需要她搭话,他今天很满足,乐颠颠地自说自话,“我画了很多画,找过很多的模特,可你知道的,我从来没有满意过,你是我最满意的……你是我……你知道我等了你多久吗?你每天和那么多人见面,你把我忘记了。”
他语无伦次地说着走到莫北背后,从墙边拿来一幅画,半人高的画框,画着莫北的半身像。
莫北看着画里的人,只有她,没有景物,画布边角却有几点褐色的污渍。
画里她微微仰着头,不知道在看什么。
这样的动作她每天都会有,那一身衣服也是,同款太多了。
他一手撑在画框上方蹲在地上,偏头把耳朵就贴在她的手指上,心满意足地呼了口气:“你把我给忘记了,我却每天记着你,我去看你,你却每天和别人在一起……不过没关系,没关系……”他将下巴抵在她的手背上,宽松地笑着,“现在我们在一起了,对不对?你都不知道,我接到电话的时候有多开心,我恨不得有一双翅膀可以飞过去,好在你这回等我了。”
莫北在他眼中看到癫狂,他已经疯了。
她冲着画扬起下巴:“这是什么时候?”
胡林威像个孩子一样轻快,他一挺身站起来,双手举起画:“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好看吗?他们都说好看。”
他们是谁,莫北心中有了答案,她看着干净画布上突兀的污渍,或许它曾经也出现在别人面前,在曾诗涵和李清将死未死之时,也在看着这幅画。
她往后挪了挪,使自己能靠到椅背,平静地开口:“你也要那么对我吗?”
“不!不不不……”他用力摇头,看起来更加神经质,他小心翼翼地把画立在一边,用手触碰莫北的脸,沿着额角滑过眼睛,指尖在下次的脖颈流连,慢慢勾住衣领,突然咧嘴一笑,回身取了一截胶带把她的嘴贴上,“你和他们不一样,他们都是假的,都是瑕疵品,只有你才是完美的……”
莫北不是太明白他的完美指什么,趁他转身找东西,试着挣了挣手腕的绳套,绑得很紧。
胡林威从工具堆里拿了把剪刀,见她一直盯着,还抚慰笑了一下:“我还不杀你,让我先看看。”
他如今想不到莫北那一脸无动于衷之下的深意,只沉浸在猎物终于得手的喜悦里。
他的目光贪婪地舔舐过她裸露在外的皮肤,而后痴笑着剪开她的衣领,却在大片的白里看到一粒小小的黑点。
胡林威脑子懵了,他用力搓了几下那颗痣,那一片皮肤都搓红了,这表明它就是扎根在皮下的。
“啊!!!”
他撕心裂肺地吼着,扔掉剪刀一拳砸在她的脸上,莫北被打得偏过头去,又被抓着头发提起来。
他眼里布满血丝,不停地揉搓那块皮肤,嘴里神神叨叨地念着:“不会的,不会的,这应该是最完美的皮,不会的……”
“你要我的皮啊?”她挑了下眉,“谁会有那种完美的皮啊?”
“你有的!为什么?”胡林威歇斯底里地大叫着,又狠狠地打了一巴掌。
莫北用舌头顶了下麻痹点的腮帮子,尝到了牙根渗出的血腥味,她觉得视线有些模糊,却仍一副没什么所谓的样子:“那是小学的时候和同桌打架,被他用铅笔扎的,笔芯断里面了,去不掉的。”
“不可以!”他怒吼着,却发出不属于自己的声音。
莫北眼神一冷,死死盯着他。
胡林威依然没有注意她的变化,胡乱地在屋子里转圈圈,不停地挠着头。
“不可以……怎么会呢?”
他转圈的脚步突然停住了,惊恐地看着窗外。
本应被灯光阻挡在外的黑色,如同有生命的液体,慢慢地顺着墙根爬进来了。
他呆立了片刻,惊慌转身就想往外跑,那些慢慢悠悠的黑忽然之间行动迅速,将整个房间围裹起来。
胡林威终于感觉到了威胁。
他不敢置信地转过头,因为强烈的情绪起伏,他的脸渐渐扭曲,变成了一张不属于自己的面目。
他脚下仿佛生了根,呆呆地看着椅子上的人,她朝自己咧开了一个诡异的笑,她的脸在灯下森白阴冷,牙上还沾着被击打出来的血色,像只生啖骨肉的恶鬼。
他听见她从喉咙里呵出一口带着笑意的气,红润的舌舔过牙齿,轻轻地说。
“找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