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和家里关系也不好吗?”
莫北对着桌子发呆,被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一跳,下意识地站起身,差点撞到床沿。
她看着朱曦一时无语,又看了眼门的方向,想不起来是不是自己进来时没关严实。
朱曦见她不说话,又问了一遍:“你和家里关系也不好吗?”
莫北从她的语气里品出了一些莫名的希冀,让人觉得不舒服。
“没有,”莫北否认,“挺好的。”
朱曦睁大眼睛注视着莫北的脸,仿佛是在仔细辨认她是否有微末的说谎的迹象,朱曦看了许久,最终垂下头,哦了一声,失魂落魄地走了。
莫北听着门合上的声音,回想着在办公室听到的一些碎片。
她听见他们讨论着朱曦,大致拼凑出昨晚的情形,说朱曦梦游了,在来自己这儿之前朱曦还把舍友的床挨个爬了一遍。
听起来朱曦之前似乎没有这个症状,是突然才有的。
莫北有些好奇,梦游听起来挺玄乎的,她下楼是怎么做到没把自己滚下来的,梦里环境构建得那么真实吗?
出门上课时,莫北看见朱曦被人接走了,那是一个中年妇女,非常普通的家庭主妇,精干,泼辣,对外世故圆滑,对内雷霆手段。
莫北亲眼看着妇女对着林老师好言道谢,点头哈腰,转身就用指头戳朱曦的脑袋,离得远听不见,大概说的也不会是什么中听的话。
朱曦把头压得很低,莫北估算着她的视线只能看见脚背。
大约是嫌丢人,母女俩很快就离开了,朱妈妈斥责完了,却还握着朱曦的手腕,牵着走远了。
对大多数人来说,这是很平常的景象,强势的母亲,能戳完孩子的腰,也能亲亲热热拉着四处走。
莫北看着她们远去,突然有点想肖颜了。
晚自习莫北又被体委拉着跑了几圈,这次没人指导,也没人嘴炮,几个人安安静静跑完就撤了。
被子经过了一夜人味浸染,已经没了昨晚的霉味,她倒进枕头里困意就随着眼皮把意识扯进了黑暗里。
不知道是不是白天跑多了,梦里也在拼命瞎跑。
又回到了小学时,那时的天似乎总是阴沉的,又或者只是阴冷的冬天过于深刻。
天上的云是一团大灰,不断飘下细碎的雪,仰着天光看时,雪色是灰白的,不是很干净。
梦里金小胖又追着她在巷子里乱窜,经过的人家都挂着白幡,奏乐的人手拿着家伙挤在门口冷漠地看着她被追赶,只有打鼓的人勤勉地工作着。
咚咚咚,咚咚咚。
鼓点卡着节奏,越来越慢,她的脚步压着鼓点,也渐渐变成三声一停的节奏,踩着深巷里的石子路,脑子浑浑噩噩困在迷雾里,失去了作用。
头顶乌云压得很低,几乎触到了灰白色的屋脊,四通八达的巷子也变成了直愣愣的一条,不远处埋在浓厚雾气里。
两旁房屋门窗紧闭,金小胖也不追了,站在不远处,脖子上挂着一面小鼓,他缓缓动着鼓锤,三次一停地敲击着。
咚咚咚,咚咚咚……
莫北被声音缠得不行,从梦里醒来,耳边敲击的声音却没有就此停止。
她坐起身分辨着声音来源,是门外,有人在敲门。
困倦在头顶盘旋,她坐了会儿思维不受控制地发散出去。
突然就想通了梦游不会滚跑的原理。
有时现实中的某些因素会影响梦境,最常见的是憋尿时,一切都真实得让人咂舌。
除了尿不出来。
膀胱的极限欺骗脑子,脑子就欺骗身体是真的在厕所里,身体的某些机制却在不断压抑。
有时确实醒了,顶着一脑门昏沉,眯缝着眼晃晃悠悠摸进厕所的感受,此时此刻梦里的环境确实与现实别无二致。
所以大概,梦游的人也是因此才不会踩错楼梯摔死。
莫北看着门外的朱曦如是想。
朱曦和昨晚一样,直勾勾地盯着莫北,双眼无神,视线焦点却又目标明确,让莫北产生出一些她究竟能不能看得见事物的怀疑。
莫北对梦游了解不多,只是大流都说是不能叫醒,只能由着,并小心看护,莫北憋着郁闷撑着门框与她对视。
站了会儿,腿被夜里的温度冻得发疼,她以为朱曦要进来,像昨晚一样爬床,于是把进门的位置让了出来,朱曦却没有动,依然看着她。
两人对峙着,久到她撑着门眼睛都酸了,朱曦却转身离开了。
她看着朱曦走向楼梯口,却往下走去。
朱曦明明住楼上。
莫北拉上门小心地跟了上去,她跟着朱曦走到一楼,宿舍大门半开着,门上应该有把大锁,此刻不翼而飞了。
朱曦侧着身子从缝隙里挤出去,慢慢走远了。
莫北想起朱曦下午被家人带回去了。
别是从家里走过来的吧……
朱曦慢慢走着,街道两旁路灯幽暗,脚下影子被灯光的距离拖得忽长忽短。
她朝着家的方向,身旁偶尔有人经过,也都低着头脚步匆匆,恍若游魂。
朱曦走得很慢,天上最后几颗星星被乌云遮去,她终于到家了。
大家都睡了,她走进房间里,默地注视着床上并卧的两条身影,他们被被子遮盖着,隐藏在黑暗里,看着就像黑沉土地上两条隆起的田埂。
朱曦在床沿躺下来,身侧的人呼吸绵长,近在咫尺,温热徐徐而来。
“妈妈……”朱曦嗓音沙哑地轻轻呼唤,睡梦里的人无意识地哼了声。
她身体蜷缩起来,仿佛是贴进了那人的怀里。
……
莫北想不明白朱曦夜半敲门为哪般,第二天却整个15栋宿舍都传遍了。
“听说咱们宿舍闹鬼了……”
三个室友为了寻求某种安全感,集体坐到了莫北身边。
讲台上杜晓坤讲着运动会的注意事项与流程,底下却没多少人在听,都讨论着早上听到的奇闻。
方昕梓说:“靳子川他听他们班的人说,咱们学校扩建了两次,女生宿舍那一带是坟地。”
恐怖故事的标配了。
但凡学校没有和坟地扯上关系那都不是正经学校。
徐星妍说:“对对对!听说施工的时候还发生了坍塌事故,好几个工人被压死了……”
故事一般都这么发展。
然后就该有人出门撞鬼了。
方昕梓这边续上:“一楼的学姐说,昨晚宿管听见声音出去看过了……嘶……”
然后怎么奇诡怎么来。
方昕梓做完牙酸惊惶的表情,接着说:“阿姨在走廊里看见个女的,白衣服披头散发的……”
白衣女鬼……
没什么杀伤力的样子。
“她想问问那女生怎么大半夜不睡觉,一眨眼人就没了,阿姨回到房间准备睡觉,却在床上出现了一个无头女鬼……”
女生堆里发出压抑的尖叫。
也不止是莫北宿舍这三个,其他成堆的女生也头碰头地讨论着,时不时吸口冷气,摸着胳膊说吓死人了。
杜晓坤在上头哭笑不得,忍无可忍地敲着讲台问:“我说的都听明白了吗?”
学生们整齐地应着:“听明白了!”
“听明白什么了?听了吗?”
……
杜晓坤说完了,剩下的时间让他们自习,谁还自习得下去。
莫北一晚上听了不少版本的小故事,有头有尾有逻辑,宿管从白衣女鬼到匍匐前进的建筑工人,各式鬼魂也算是见了个遍。
快下课时,王悦轻轻地拉了拉莫北的衣角,怯怯地问:“如果真的有鬼怎么办啊?”
相似的场景让莫北有些恍惚。
她吸取教训斟酌着措辞:“不知道。”
“百度吧?”
于是这一天,学生们百度出了一系列辟邪守夜。
“睡觉的时候,把鞋尖朝外摆……”
“有用吗?”
“哎呀试试嘛,现在上哪里找和尚画符啊……”
莫北低估了以讹传讹的速度与威力。
运动会的人员聚集,但这次的气氛显然被闹鬼事件带偏了,热火朝天的内容变成了交流鬼的身份性别悲伤故事以及防止见鬼。
他们通过各式渠道学习了一堆乌七八糟的东西,到了晚上一个个几乎都已经是灵异小百科。
鞋子论是其中一项非常简便且有理有据的方法。
鞋子朝向引渡气运,朝内,自然什么都被引着上了床。
学校都是下柜上床,踩着爬梯子时鞋子自然而然地就朝内了。
于是这天夜里,不少人睡前把鞋子都朝向了床外。
周小莹已经两天没有睡好觉了,昨天门外一直有人敲门,她心惊胆战地听着,不敢闭眼。
然后就有了五花八门的见鬼说。
她上床时犹豫了片刻,把鞋子换了个朝向,沾着枕头就睡着了。
睡到半夜里被一阵晃床声惊醒,她心里一紧,又松了口气,只是朱曦而已。
朱曦梦游,比见鬼可简单多了。
周小莹渐渐忘了恐惧,睁开了眼睛。
看人出丑,是许多人都会有的劣根。
今天的朱曦只是在宿舍里一圈圈转着,并没有往别人床上爬。
也不知道见了什么医生,这么立竿见影。
她调整了一下姿势,想更清楚地看。
身体与床铺摩擦发出了一点声音,朱曦的身影突然停了下来,慢慢扭头看向周小莹的方向。
幸灾乐祸的可乐突然就被扼断了,周小莹一瞬间有些喘不上气,呆呆的不敢乱动。
朱曦还是走了过来,在她床下来回走着,不时抬头看床上,似乎在找什么东西。
她走着走着停了下来,踮起脚伸手握住周小莹脸前的栏杆,冰凉的温度扑面而来。
“你在吗?”
她从没听过朱曦这么娇细的嗓音,甜得腻人。
朱曦问完又开始在周小莹床下来来回回,嘴里一遍遍问着:“你在哪儿呢?”
“你在哪儿呢?”
周小莹从心底泛起一阵恶寒。
她想起了鞋子的作用。
鞋子朝向床,鬼就可以顺着爬到床上。
鞋子朝向床外,它们被拒绝在外,在床前徘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