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北站在一边小口小口地匀着气,裹胸绑得太紧,刚才一通咳完,现在勒得厉害。
莫北松开手之后,唐颂又恢复了半聋半瞎的状态,他看了眼破碎的窗,很快认清了现实,转身去检查床边的男人。
两人都不怎么担心赵媛媛会马上找到下一个人搞事情,就目前来看,挺一根筋的一只鬼,执着于一个一个来,在KTV被打断后,忍了好几天跑出去也是先搞死了刘清明。
中途能跑来找莫北已经算是一种思想上的突破了。
莫北想找个地方靠一靠,四下看过来也没找到合适的,只得蹲到唐颂边上:“你说她找我干什么?”
“谁?”
“赵媛媛。”
唐颂想了想:“按照一般套路来说,大概是去警告你别管闲事的。”
莫北不置可否地啊了一声,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回想着警告的成效笑了起来。
男人身上的刀口并不深,血流已经慢了下来,只是他太瘦,大概原先身体就差,看起来有出气没进气的马上就要凉了。
唐颂想找个东西给他包扎一下,可是这人家里卫生情况令人咋舌,他甚至担心用这些东西包上去救护车还没来这人就感染致死了。
唐颂无奈地叹了声,先打电话叫了救护车。
莫北蹲了会儿腿麻,又站起来回血,顺手把一旁的手机取了下来。
“刘清明他们是不是也拍了赵媛媛的视频?”
“是拍了,不过他们挺谨慎,刘清明那里只有他和赵媛媛入了画面,他还把视频包括回收站里的都删了,”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不过手机自动上传了云盘,我们在云盘的回收站里找到了。”
科技在发展,科技在进步。
莫北翻开了手机相册,除了今晚新拍的视频之后就是另一个长达二十分钟的视频,她淡淡地评价道:“这个人胆子倒是不小。”
视频一开始,画面有些晃,对不上焦,手机像素也不好,夜景拍不清晰,画面中摇摇晃晃的人影,远处的灯光映在起伏不定的江面上。
女人似乎被堵着嘴,只能从鼻子发出痛苦的哀鸣,她身上不时有细长的东西映着远处的光闪闪发亮,柳叶一样翻飞着,她喉咙里发出一声声嘶哑的闷声。
痛苦,绝望,无力,直到后来奄奄一息,声音里已经没有生气,甚至没有恶心厌恶。
死了吧死了吧死了吧……
在赵媛媛还活着时,她所有浓烈的杀气针对的对象是自己。
莫北也不知道怎么会有这种体会,她关闭了视频,想找个地方放下,眼一瞥瞄到男人裤裆上,原以为那是身上流下来的血,可是裤子越来越湿了,唐颂忙着想办法处理伤口,大约没注意。
“唐颂……”她点了下下巴,示意他往下看。
唐颂拉开他的裤腰看了一眼,马上扭开脸倒吸了一口凉气。
“断了?”
“没断……”唐颂想揉眼睛,手抬到一半看到指尖没干的血,叹了声:“还有点皮连着。”
结合视频里的场景,她大胆猜测:“咬的?”
“……没看清,”他吸了口气给自己做心理建设,又拉开裤腰仔细观察了一下,勉强辨别出噬咬的痕迹,“咬的。”
莫北毕竟没有感同身受的条件,没心没肺地哦了声,转念一想,刘清明只是被剃了毛。
“刘清明是不是不行。”
“……”
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唐颂试着用相对委婉的方式来解说:“这也只能证明刘清明从另一个极端角度侵犯了她。”
在性上,男人对女人的侮辱并不局限于器官之间的欺凌。
城西靠近郊区,离医院挺远,救护车一时半会儿到不了,唐颂那边的人也是,两人只能守在这里等。
唐颂从卫生间翻出来一条看起来比较干净的毛巾塞进男人裤子里,算是止住了血。
也许是窗户破了,空气流通起来,屋子里的霉味散了些,血腥气却更重了,血的味道湿润温热,有些许咸,又因为出血量大头所在部位,使得有股子膻味。
莫北闻着味道嘴里又酸又涨,她用拇指在下颌角按了按舌根,却缓解不了多少。
她往后离远了些,在角落里发现了一只小马扎,撑开坐下来。
床是空底的板床,她坐下来就看见床单底下露出一个方便面的红色纸箱。
唐颂从柜子里抽出来几件勉强干净衣服,正在给男人包扎伤口。她撑着脸犹豫了会儿,朝着方便面勾了勾手指头,箱子蹭的滑了出来。
唐颂听见动静转过来就看见她一只手塞在箱子里掏,下意识地阻止:“别破坏现场。”
莫北歪了下头,摸出里面仅剩的一包方便面:“我还差破坏这一点现场吗?”
唐颂看了看墙上的刀和墙角的床头柜以及窗户玻璃,忍不住笑了起来。
莫北隔着揉碎了面饼,把调料粉倒进去摇匀,唐颂包完了,从墙角把床头柜端过来,坐在她边上。
莫北把面往他面前递了下,他摇摇头拒绝了。
两人都不说话,只听见她那里细微的咀嚼声,渐渐的,她手上动作越来越慢,漫不经心地叼着面磨牙。
“困了?”
“嗯?”她抬起头眨了下眼睛,脸上有着浓重的困倦,“嗯。”
她早上习惯早起跑两圈,所以夜里睡得早,很久没这么熬了。
唐颂往她身边坐了点,拍拍膝盖:“要不要靠着睡会儿?”
莫北想了会儿,觉得可行,把吃了一半的面放在地上,拍了拍手上的粉末歪头靠在他腿上,闭眼酝酿了一下,感觉姿势不大舒服,拖着小马扎换了个面对着的角度,抱着胳膊架在他腿上,趴了下去。
一开始眼皮还颤几下,很快眼珠子就不滚了,呼吸逐渐平稳。
唐颂一直盯着她,发现她睡着了,轻轻笑了一下。
腿之间总有缝隙,她睡着睡着,垫在下面的胳膊就往下滑,成了抱着他腿的姿势,手指轻轻勾着裤子边边,整个人也往前扑了点,下巴搁在他的膝盖上。
之前在宿舍睡过,所以头发还是乱的,有几根小卷毛支楞起来,发尾都是勾起来小圈圈。
唐颂捏着一小撮卷毛搓了搓,又细又软,看起来是天生的。
这么个看起来脾气挺暴躁的小孩,发型却很乖巧。
也不是,脾气挺好的。
特别好。
救护车和警车前后脚到的,救护车刚把人抬上担架,唐颂的人就拎着工具箱跟了进来。
唐颂摇醒莫北,她眯着眼意识模糊地站起来,看着人来人往,抬脚就往外走。
唐颂一把揪住她的衣袖:“你去哪里?”
“我去找个酒店住一晚,”她打了个哈欠,往外走了两步,突然停下来手伸进口袋里抓了两下,消沉地叹了口气,“没带身份证。”
唐颂看着好笑:“去车里睡?”
“不去。”晕车的人对车没什么好感。
他扬了下眉:“那你怎么办?”
莫北吸了口气,她抬脚勾过小马扎坐到墙边:“等你。”
……
阳光从窗帘的缝隙里照进室内,一缕光线恰好落在墙边的摆成简易床的椅子上,金属扶手反射着光芒,晃醒了睡在上面的人。
莫北先抬手扶住墙才慢慢坐起来,椅子底下有滚轮,她憋了一晚上不敢动,屈着一个姿势睡得骨头都硬化了,坐起来时腰椎噼里啪啦一连串。
“起这么早?”唐颂拿着一堆文件夹开门进来,看她掩嘴打哈欠就知道是没睡好,头发比昨晚上更乱了,腿侧被椅子的网面压出一片红印。
“早说让你去我家睡一觉,反正也没人。”
“多不合适。”莫北揉揉脸,把椅子靠墙摆整齐,“卫生间在哪儿,我去洗把脸。”
唐颂从柜子里拿出一套新的洗漱用品,开门给她指路:“你沿着这里走到头左转,尽头就是。”
莫北趿拉着拖鞋走了出去。
唐颂坐进椅子里,连着熬了几天,身体已经不想再动了。
医院刚刚通知那个男人醒了,就是精神状态不好,和当初刘清明一样,拒绝交流。
同时也给了一份病例,男人姓李,叫李信,两年前查出肝硬化晚期,并不积极治疗,就靠药物吊着。
他们排查了他与刘清明的交集,发现两人几乎等于不认识,没有加微信,他手机里有刘清明的号码,但从来没有拨出过,刘清明那里则是连号码都没有。
所以他们两者之间,得有一个中间人,甚至于这起案件,都有可能是那个人主导发生的。
都是四五十岁的老狐狸,刘清明与李信手机里却都只有本人与赵媛媛入镜。
如果是同好,他们之间显然不是能够共用一个女人的关系。
刘清明胆小谨慎,视频删得干干净净,为什么一开始却要拍这个视频?
又或许,删除视频只是因为搞出了人命?
可怕的是在赵媛媛前后是否还有另外的受害者真的因此不敢声张。
他们从刘清明两人的手机里找到了共同联系人,杨志明。
而李信手机里那个视频结尾,刘清明不知有意无意地叫了出那个人。
老杨。
如果是一条线,杨志明可能才是一切的源头。
唐颂仰头靠在椅背上,两天没合眼了,对着天花板眼里都能看见重影。
他盯着头顶的白墙,意识逐渐恍惚,眼皮愈加沉重,连莫北什么时候进来的都不知道。
直到一只手盖住了双眼。
他一个激灵要起身,却受到上方温和又坚决的阻力。
那只手带有水的温度,微微凉贴在酸烫的眼皮上,慢慢地温度回升到一个极舒适的区间。
他不由地放缓了呼吸,意识也渐渐停顿。她掌心渡来的暖熨帖着眼皮,密密匝匝地像一根根细线从手掌接触地钻进身体,头皮舒适得都有些刺痛。意识似乎变成一团水球,凝聚在后脑勺,它突然跌落,掉进黑暗里。
黑暗里有层层叠叠有蛛网一样柔软的东西偶尔兜一下下落的势头,晃晃悠悠地,很舒服。
他在黑暗里不断下坠,突然眼皮一凉,他合着眼,感受到一团红色,光明重新回到稀薄的眼皮外面。
唐颂呼得坐直了,困意消去,脑袋突然轻飘飘,起身幅度太大差点把自己晃出去,本能地用手撑了下桌面。
莫北倚着桌沿,指尖轻轻拨着桌上那盆小仙人球。
“我睡着了?”
“嗯,” 她漫不经心地发出个鼻音,目光扫向墙上的钟,“一分钟。”
他搓了搓脸,发现脑子清醒了,但身体的疲惫其实还是在的,指腹碰触到脸时隔着一层麻痹感。
“谢谢。”
莫北弯了下嘴角:“小事。”
“我以为你不太适应和别人接触……”
“也不是……”她撇开视线,“下次再告诉你,我先回去了。”
他开抽屉里找钥匙:“我送你吧……”
“你还有时间送我?”莫北抬了下眉毛,“算了吧,你这种情况出去都能算疲劳驾驶了,何况你车还停在我学校里呢。”
唐颂想起来了,叹了口气倒回椅子里,歪着脑袋想了想:“那我忙完了请你吃饭?”
“可以。”
莫北打了辆车回到学校里,三个室友都起来了,在收拾书本准备去上课。
她熬着睡意,一进门就忍不住哈欠连天,引得她们也跟着打。
“北哥你昨晚大半夜的去哪里了?现在才回来……”
“别问……”莫北捂着嘴又打了个哈欠,眼角噙着两团眼泪,连话都不想说,“帮我请个假吧,谢谢。”
她洗了脸爬到床上,没两分钟就睡死过去了,其他人事后说了什么决定了什么都不知道。
再醒来已经九点多了,早饭没吃,肚子先抗议了。
她把脚伸出床外扭着身体伸了个懒腰,翻身下了床。
这个点食堂也没早饭了,她洗了把脸,打开柜子翻东西,打算随便吃点,倒是真从箱子底下翻出两包牛肉干。
莫北关上柜子门,一回头竟看见阳台栏杆外卡着一张人脸,猝不及防被吓了一跳。
赵媛媛盯着她,两手抓着栏杆,慢慢爬了上来,她如蛇一样光滑柔软,贴着地面,猛得扑了过来。
……
水龙头压力大,水花啪啪地打着花岗岩池壁,指尖破口里的血液进入水里,拉长成淡淡血线。莫北冲净手,从柜子里翻出个创口贴包上。
赵媛媛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没见惯死尸的人总会有一种错觉,哪怕认知已经调整过来了,明白这已经是死人,却还是觉得她五感俱在,下一秒就能动起来。
莫北把赵媛媛从地上扯起来,给她套了件衣服。
两人身高相差太大,赵媛媛纵使高挑,莫北的衣服给她穿着像是小孩偷穿了爸爸的。
一通忙活,创口贴蹭松了,她只得又换一个,随即给唐颂打了电话。
“赵媛媛在我这里。”
“……”唐颂已经不是头一次被她单刀直入的说话方式噎着了,“你……把她抓住了?”
莫北脱掉沾满泥斑的睡衣扔进垃圾桶里:“差不多吧。”
“我尽快过来……”他想了想又说,“你找个地方把她藏起来,免得室友回来看到解释不清影响不好。”
莫北听见远处的上课铃,估算了下时间:“我室友还有一节课时间就能回来了,你再说两句到时候那么多双眼睛看着你们把她从我宿舍抬出去影响也不好。”
她挂了电话,估摸着时间洗了个澡。
头发擦了个半干,唐颂就打来了电话:“我到了,楼下有人……”
“等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