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到学校阅报亭的时候,其他班的学生正一拨又一拨地向外走。
外面很冷,我尽量把卫衣上的帽兜向上拉以盖住头部,双肩上的大书包多少也为我遮挡了来自冬天的寒风。
为了避开同学们好奇的目光,瑟瑟寒风中,我假装很专注地读报,其实心里也是存着一份好奇和兴致,文晓晴能有什么事呢,整得那么神秘,为什么不能在教室里说呢?
“嗨嗨!”突然我的耳边一声炸响,接着我的胳膊又被拽了一下,我打了个激灵,转过身来一看,文晓晴来到我的背后,看我被惊吓的样子,她不好意思地咯咯直笑,然后用手安抚似地拍拍我的脸颊。
她才十三岁,她的举动成熟地像个小姐姐,我有点羞愧地笑了。
“有——什么事呀?”
“嗯,你要先答应我,才说。”
文晓晴吐着舌头笑着说。
我一时哑然,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嗨,我就直接说吧,我想请你明天中午去我家吃饭。”
“你,你不是妈妈,不在家吗?”
“我外婆在家,我平常也住外婆家,我与外婆已经说好了,不要犹豫,好不好?”
文晓晴说得很真诚,她眼巴巴地盯着我,她一定是热切地希望我的嘴里说出“好的,好的,我去。”之类的话儿。
因为我的原因我们家在乡下待不下去了,才来到了城里。
我一直谨小慎微地活着,这也是我不愿意同朋友亲近的原因。但我不忍心拒绝文晓晴,我找不到什么正当的理由来回绝她。
撒个拙劣的谎?对不起好朋友,左右都有些为难,我的脸色就变得僵硬起来。
“你害怕?”
“嗯。”
“我也是。”
“你也害怕?”
文晓晴说话做事略略大方,礼貌有加,她的话让我大感意外。
“我怕你不去。”
她的话很简洁很温馨,如涓涓细流,滋润着我的心。
“没别人在,就我与外婆,好不好?”说着,她的眼睛骨碌一转,“你是不是担心你弟弟没法吃饭,你们俩可以一块来的。”
我都不知道如何回应她的热情,眼神只是盯着一个方向看。
文晓晴突然停住,眼睛毫不客气地看着我,把我上上下下打量了几个来回,“你再不说话,我就认为你已经答应了。”
我被她的样子逗得笑起来,我一笑,她也笑起来,露出了白白的牙齿。
“我弟弟我不能保证来,我一定会来。”
我拉着她的手,我们边走边说,出了学校大门口,她指着学前街对过的胡同口,说:
“我外婆就住在里面大院里,很近吧。”
说完她忽然抓着我的手,摇了摇:“说好了,明天中午,不见不散。”
“嗯,说好了。”
我满腹心思地回到家里。
家里灯火通明,妈妈回来得早,已经做好了晚饭,正摆在饭桌上。
我先是放下书包,掏出那盒巧克力放在饭桌上,我家的猫咪正迈着模特步子走来走去的,看见我放下的东西,它圆圆的小眼睛闪着幽幽的绿光,站在椅子上,前蹄趴在饭桌上,小鼻子围着巧克力盒,不停地嗅来嗅去。
天佑走过来,把猫抱到桌下,然后利索地打开盒子,里面金色锡泊纸包着巧克力在灯光下分外耀眼。
“呜哇”他拿着倒退两步,夸张地叫了一声,“老姐,好多嗳!”
妈妈走过脸,满脸疑惑地打量着我,声音有些生硬,“你买的?”
“不是,我姐的朋友送的,她过生日。”天佑羡慕地说。
妈妈看了我一眼,不知为什么,与妈妈做母女十几年,我一直读不懂妈妈的眼神。
不过那时,我很想拿起一块,剥掉光怪流利的包装纸,将“牛奶香浓,丝般感受”的巧克力送到妈妈的口中,我甚至想象着电视中的慢镜头,让妈妈充满温暖充满慈爱的目光,长久地凝视着我……我想了好久,心里的障碍终使我难以逾越。
好吧,我放弃了那种想象。
我拿起两块,顺势放入自己的口袋,然后把盒子推到天佑的跟前,“给你吧。”
平时爸爸妈妈对天佑无原则的宠爱,让我既妒忌又生气,轮到自己的头上,还不是如此。
天佑一点也不做作地就能把巧克力送到妈妈的嘴里,妈妈看上去有些窘迫,虽然咧嘴笑着,看不出有多高兴,但也没有拒绝,我心里多少有点放松。
“明天中午,你跟我一块去她家吃饭吧?”
“她还请你吃饭了?”
“嗯,她也请你去,用不了多长时间的,一起去吧?”
“我……就算了吧。”天佑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发,一向厚脸皮的天佑,这回忸怩起来,他转脸看看站在一旁的妈妈,妈妈没有参与我们的谈话,等大家都围在饭桌吃饭的时候,她突然说了一句:
“去同学家里,一定要有礼貌,还有……”她故意停顿下来,瞥了我一眼,我和天佑都抬头看着她,她好像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记住,一定不要乱说话!”
这话一定是冲着我说的。
她的言外之意是我们可以接受文晓晴的邀请,不过话中却依然透着不可违抗的意思,她对我讲话似乎特别中意这副表情与态度。
我埋头吃饭,饭桌上的气氛仿佛改变了许多。
流动的时间好像又停止了。
为了上学方便,文晓晴平常就住在外婆家,外婆家与我们学校只有一路之隔,就在学前街的对过,据她说她只有在周末的时候才回到爸妈家。
外婆家的房子与我姑姑家的房子一样,都是老式的平房,不过外婆家住的是老县委家属院,大院里面的环境很干净。走进去后,我惊奇地东张西望,但看到几个小学生模样的孩子欢快地路过时,我才发现这样的环境对住在这里的人来说早已司空见惯。
中午要放学的时候,班主任突然进来宣布,下午不用上课了,有个什么成人考试要借用我们学校的教室作考场,开始同学们还没有反应过来,马休的反应最快,他像乌鸦一样呱呱叫了两声,整个教室才开始喧闹起来。
听说不上课,天佑兴奋得脸都红了,他告诉我他有事,我心里明白他能有什么大事情?还不是跟着马休上网玩游戏,那时候天佑正与马休打得火热,别人的话他是听不进去的。
当我告诉文晓晴时,分明看出她眼中的失落,不过这也是一瞬间的事儿,她拉着我的手有点担心地说,“你不会也食言吧?”
我摇摇头,很认真地告诉她,“当然不会,我跟你去啊!”
我大文晓晴两岁,但她的个儿要比我高半头,是一个标准的健康少女的形象。我们并排走着,她的身上散发着淡淡的清香味儿,还有那双盈盈灵动的眸子,无论从哪里看,她都给人赏心悦目的感觉。
很快,我们就来到外婆家,在大门前,我自觉地向后一闪,文晓晴看出我的表情有些紧张。
她很贴心再次对我说,“你压根不用担心,来我家的同学都喜欢我外婆。”
文晓晴按响门铃,没过一会儿大门便开了,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探出头来,她穿着紫红色的毛衣,毛衣外面披了一件薄薄的黑色开衫。
尽管岁月催人老,她的身子骨清癯瘦削与文晓晴有几分神似,她们都长着一双和善的眼睛,然而,岁月在外婆的脸上留下的不仅仅是皱纹更多是温和从容。
外婆一脸的慈祥,她用那双温暖的手摸摸我冰冷的脸颊,“瞧把小脸冻得,你跟晓晴先暖和一会,饭马上就要好了。”
外婆帮助我把身上的羽绒服脱下来,盯着我看了一会,用手很自然地梳理了一下我的乱发,她的柔和的眼神,她的温柔的动作都像极了我奶奶,我想对她说声“谢谢。”
昨天晚上,我把可能要说的话一遍一遍做了演习,哪里知道“谢谢”两个字在我嘴里转来转去就是吐不出来。
没被人爱过的孩子,遇到一点点善意就诚惶诚恐。我急得马上就要哭了,我觉得丢脸,难过。
“先跟着晓晴去她的房间看看,一会出来吃饭。”
外婆一定明白我的意思,笑微微地再次抚摸了一下我的头,好像是安抚我。
我跟着文晓晴来到她的房间。
显而易见,她是歌星周杰伦的铁杆粉丝,房间里贴的都是他的宣传画,她打开随身听,播放的又是他的《夜曲》,我虽然听不清楚他唱的是什么,但那舒缓忧伤的旋律却一下子抓住了我的心,文晓晴也随着节奏摇晃着脑袋,她几乎是跳跃着拉我到她的书橱前,指着里面琳琅满目的书,大方地说,“你爱看什么,随便挑啦。”
我不客气地挑出一本《谁动了我的奶酪》,还有一本漫画《雪人》,觉得挺好玩,就一块借了。
班主任刘维铭对《谁动了我的奶酪》这本书感悟最深,每开班会的时候,总要拿出里面的故事作为心灵鸡汤,激励我们,我一直想读这本书,我心满意足地对她说,“我先看这两本好了,谢谢哦!”
“啊,啊!”文晓晴突然惊愕住,她指着我说,“你现在讲话一点都不口吃,真像是刘老师说的,你不紧张说话好了。”
“我给我弟说话也是这样。”
“以后说话不要紧张,好吗?”
“我也不知为什么,总是紧张。”
文晓晴揽过我肩膀,体贴地说,“你是不是有什么心理负担呀?”
“我很笨。”
“才不是呢,林天佑那才叫一个笨,放着你这么好的姐姐,竟不跟着好好学习?”
文晓晴脱口而出,我惊奇地看着她,她的漂亮的小脸竟然红了,我觉得她一定暗暗地喜欢林天佑。
“嗨,我想起来了,你看看这个嘛。”
文晓晴好像在掩饰自己的窘态,说着递给我一个相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