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高老师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场面，那真的是糟糕得不能再糟糕场景了。 她不懂得怎么来照顾她的学生，安抚那些孩子的心，只好把手放在他们的肩上，挨个抱抱他们，但这似乎并不能平定他们惊恐的心，因为她自己也害怕来自大自然的威吓。
阴暗压抑的大殿里，面对孩子们的惊吓的哭声，小高老师突然想起了一个办法，对，用歌声舒缓孩子们的胆怯心理。
“牛儿还在山上吃草，
放牛的却不知道哪儿去了
不是他贪玩耍丢了牛
那放牛的孩子王二小
九月十六那天早上
敌人向一条山沟扫荡
山沟里掩护着后方机关
掩护着几千老乡
二小他顺从地走在前面
把敌人带进我们的埋伏圈
四下里乒乒乓乓响起了枪炮
敌人才知道受了骗
敌人把二小挑在枪尖
摔死在大石头的旁边
我们十三岁的王二小……”
平静的叙事中有激奋也有悲伤，倏然间就抓住了孩子们的心，那时候她年轻，声音也清脆，刚唱了两句，大殿里就静了下来。
音乐真的是一位好老师。
小三子很快就抬起头来，它将其他的孩子也从惊惶失措的情绪中带出来，好像带到一片纯静的土地上。
他们慢慢放下捂着眼睛的小手，向着他们的老师靠过来。
她一左一右拉着孩子的手，学生们心领神会，大家手拉手围成一圈，随着歌声的旋律也有节奏地摇晃着。刚刚唱完一曲，小高老师立马又起头唱起《东方红》，这首歌她原来教过，有的同学也跟随着她唱，然后又是《南泥湾》、《解放区的天》、《二月里来》、《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八月桂花遍地开》，《渔光曲》，虽然有的声音在颤抖，不过好像已经没那么害怕了。
这样唱着，小三子抬头看着小高老师的脸竟然破涕为笑，几个胆子小的学生也跟着笑起来。还有一个看起来最弱小的孩子，脸上还挂着眼泪，不时还抽抽噎噎地，竟也渐渐加入歌唱中，有的歌是小高老师教过的，就随着她大声唱，不会的就跟在她的后面小声和着。
她们手拉手，围成一圈，转着圈走啊，唱啊。
不顾一切地大声合唱，大声到听不到外面的狂风暴雨的肆虐，那个叫害怕的东西也不知躲到哪里去了。也许她们唱得太投入了，就连那些家长站在门口外面都没发觉，风雨来得快，去得疾，甚至什么时候停的，停了多久？小高老师和她的学生谁都没有发觉。
站在门外的家长们好像看到了一幅陌生的图画，他们一动不动，一句话也不说，她觉得那种场面使他们不由自主地也变成了画中人。
晚上，仍然有三四个男村民在大殿里过夜，大厅里开始是闲聊的声音，烟头忽明忽暗地闪烁，在黑魆魆的夜空里，总有着说不清的平和安宁的感觉，也许他们说到没有什么可说了，就开始唱歌。
小高老师发现他们唱得还不错。
《东方红》、《解放区的天》《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他们也会唱，看起来他们好像就会这几首，不过他们不厌其烦地唱，反反复复地唱他们会唱的歌。
小高老师那时就是在他们粗犷的歌声中睡着的。
虽然度过了恐怖可怕的一天，那天晚上，她睡得特别香甜，清晨醒来，在睡意朦胧中，就听到敲门声，那声音细得像小鸟啄门般，又耐心又小心又庄重。
小高老师刚刚拉开门，一个小脑袋就悄悄地探进来，仰着脸冲着她傻呼呼地笑，小脸从未见过如此的干净，是小三子，他的旁边还站着几个背着布书包的孩子，她不由得也笑了，那几个小学生也是。然后全校的人都笑了。
渐渐地，要求来上学的孩子多了。
这其中也包括很多女孩子，还有比小高老师还年长的小伙子大姑娘。
她的工作一下子就繁忙起来了，不过晚上的识字班也照旧进行，那些质朴的老乡虽然不太爱学习，但到了晚间必定留几人在教室过夜。小高老师多次劝他们回家休息，他们只是歉意地笑笑，并不多说什么，小高老师留意到他们好像商量好的一样，每晚都有不同的人来学校。
转眼秋天到了，农田的活多了起来，大人们日夜在田里操劳，好像事先安排好的一样，岁数大的学生就顺理成章地接替了大人的活儿，白天上完课，晚上又来寺庙，在教室读书、唱歌、可着劲儿折腾喧哗。
小高老师让他们回家休息，他们编了各种理由搪塞，就是不出去，最后她强制他们晚上离校回家休息。
鉴于学生的身份，他们几个人不得不听话地走了。
在夜雾的笼罩下，寺庙像一幅飘在浮云上面的剪影，沉寂肃穆。
小高老师站在院子里，眺望着夜空。
繁星闪烁，远处的村庄忽然有一只狗吠起来，接着全村的狗吠声前呼后应，歇斯底里，隐隐约约。
小高老师好像听到附近也有奇怪的响声，侧耳倾听，转瞬又是寂静无声，想想觉得也不太可能，她是眼看着那些学生离校的，也许是自己多疑了，她没再多想。
后来小高老师老是觉得哪里不对劲，村里的老乡都有点怪怪的，当她带着困惑，问他们时，对这个寺庙他们讳莫如深，顾左右而言他，这样的情景一再重复，疑团就像秋雾一样开始在她的心中升起。
一年后，小高老师被调到城里的学校教书，欢送会上，她的学生依依不舍，眼圈都红了。
小三子拉着她的手，送了她一程又一程，“老师，你还想知道为什么总有人在大殿里过夜吗？”
“当然，为什么？”
“因为那里有鬼！”
“哪有这种事！”
“就是有！”
“没有！后来我不是让你们都回家了吗，晚上我自个儿住那里，不是没事吗？”
“后来——其实，我们总有人在那里，大家不闹动静了，害怕你知道了害怕，大人们说一定不能让你知道，寺庙里原来是个土匪占据了，西厢房里还有一口大铁锅，土匪用它烹炸人……有人说寺庙里一直在闹鬼。”
那一刹那，小高老师忽然明白了，心中又是感动又是好笑。
阳光照在我们的身上，在小路上拖出长长的影子。
她站住，轻轻地揽住小三子的肩膀，脸上露出庄重的神色，问，“你见过鬼吗？”
“没有！”小三子摇头回答。
“我也没有！”小高老师笑着肯定地说，“那一定是没有！”
外婆讲完了，她直视着我的眼睛，轻声说道 ，“外婆年轻时候从乡村到城里，又从城里到乡村，那个时候的学校不在设在庙里就是在坟墓附近，从来就没见过什么鬼神，我们自小都受唯物主义教育，世上哪来的什么鬼神？就是有也是人们编出来吓唬自己的，桔子，你是个聪明的孩子，要把时间多用在学习上，别想那些奇奇怪怪的事情，好吗？”
那时，我仿佛还沉浸在外婆里的故事里，根本没有多想外婆故事的寓意，等我回过神来，看到外婆的眼睛里含着期待的目光时，我就知道文晓晴把我的秘密都说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