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假快要结束了。
爸爸又出去打工去了,妈妈也照常上她的班,姑姑每天照常阿娇来我家。
我不像天佑那样活得随心所欲,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什么时候起床就什么时候起床。
除了学习我还有许多事要做,比如说要打扫卫生,帮助妈妈洗洗衣服,还要做午饭,做那些事情也没有什么规律,可做可不做,我总是自觉地做好,不用妈妈提醒。
不过我总是闷闷不乐。
那两个孩子太吵的时候,我总是拿本书坐在自己的小屋里,大多时候读不下去,就那么呆呆地坐着,猫咪就趴在我的身边陪伴,像个安静的小姑娘。
很久以后,我回想起来,发觉那时自己与文晓晴就有了说不出的疏离感,当然这种疏离来自我的自卑。
唉,自卑真是一件极难以摆脱的事,一旦形成,就会根植于骨髓。本来很正常的事,自己却要琢磨好久,害怕别人的否定与质疑,敏感又懦弱,自己却看不到自身存在的那些臭毛病。
从外婆家回来以后,我的心情一直很低落,感觉到某种压抑却说不出来。我很后悔当时的鲁莽,也许应该把自己内心的某一方面隐藏起来,不让文晓晴知道就好了。
这样想着,我后悔地差点哭出来,差点。
就这样,这儿一点,那儿一点,等我清醒过来的时候,很多不好的想法就像小山一样堆在面前了。
是的,我给自己套了太多无形的枷锁。内心深处,我渴望能像我弟天佑那般自由自在,想说“不”的时候绝不勉强自己,渴望爸爸妈妈关注我是因为我是他们的女儿,他们要无条件地爱我,我还渴望能有一个灵魂相交的朋友。
过去的记忆就像一扇被打开的门,那种滋味天佑文晓晴怎能体会得到?
从某种意义上说,我她很幸运,命运使我身临其境,使我有了许多的感受。就在那时候,我有了某种写作的冲动,想把我所经历的事情及说不出的感受写出来,写成一个故事。
至于为什么去写,写给谁看我没想那么多,也许是为了稀释我心中的郁闷,也许是单纯的发泄某种情感,也许是其他的原因。
我真的拿出一迭稿纸,摆放在书桌上。
面对一迭空白的稿纸,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又徐徐地吐出来,那时,我又迷茫又兴奋。迷茫,是不知从何落笔,我的思路很多,至于能从哪条荆棘路上穿越出来看见柳暗花明呢,却没有一点儿头绪。兴奋,是为自己有这样突如其来的想法。
好久,那迭空白稿纸一直凝视着我,我家的猫咪慢条斯理地走过去,趴在上面,还若无其是地看了我一眼,随后还调节了下身子,把自己弄得舒服一些,然后眯起眼睛,打起了呼呼。
我想了很多很多,奶奶,二喜,还有来无影去无踪的黄豆豆,黄豆豆圆溜溜的眼睛老是在我的跟前飘来飘去,那时我的想象力降为零,我压根不能聚精会神地去做一件事情,我机械地在空白稿纸的第一页上划满了黄豆豆三个字,最后我把它撕扯下来,团成一团,扔进了废纸篓里。
太阳西斜,阳光从玻璃窗外照射进来,温暖有余。
第二页的稿纸仅仅一个“我”字,伏在上面。
虽然什么都没有写出来,那一天,我还真有点成就感,我觉得我找到了隐藏在心中的悸动,我知道我想做什么。
阿娇在我家是真能闹腾,房子都快被她掀翻了。我无动于衷视而不见,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不能自拔。
“桔子姐姐,你与天佑上报纸了!”
有一天,她突然推门进来,拿着报纸在我的眼前晃。
“哎,这里!”
“嗯?”
我睁大眼睛迷惑地看着她。
“这里有你和天佑的照片!”
她蛮自豪地把报纸放在我的书桌前,我拿过来一看,是一帧全国摄影展获奖图片。画面中的两个孩子的确是我与天佑,我俩骑在车上,头向前伸着,几乎和前轮切齐,整个后背向下压得很低,紧贴着车把,两个人骑车的动作很一致,不同的是天佑穿着黑色衣服戴着帽兜,正回头看着我,我穿着大红的羽绒服戴着帽兜目不斜视地盯着镜头,用力骑车的样子,我们的头顶上面是群魔飞舞的乌鸦。
镜头里最清晰的大概就是我的那张惊慌至极的脸和红色羽绒服,拍的是我们去半壁街遭遇乌鸦攻击时的情景,搞笑的是却起了个响亮的名字《与君同行》,我没有看到我们衣服上的鸟屎,肯定被技术化了,如果不是亲临其境,还真的以为是人与飞鸟的和谐相处呢。
“你从哪里弄的这个?”
“我妈妈昨天拿回家的!”
正在这时,姑姑推开虚掩着的房门,走过来,天佑紧跟在姑姑的后面。她的眼睛盯着我手里的报纸,奇怪地问,“这报纸上拍的就是你俩吧?你们去那里,做什么?”
“随便玩玩嘛,好久的事了!”天佑在后面很轻松地答道。
“小孩子家家的,不要随便去那里!”
“那,那里,怎么了?”
姑姑习惯一说话就眉头蹙起,与她说话,我的心里总是不由地胆怯,紧张起来,仍是习惯性的口齿不清,嘴里总像是塞了什么东西。
“也没什么,就是有人说那里死气沉沉……”姑姑说着又看了我一眼,“对小孩子特别是你这种身体太弱的不好,挨着寺庙,阴气太重!”
“我姐姐还真……”
“你的作业做完了?”
天佑还没把话说完,我就抢先一步堵住了他的嘴。
我知道他要说什么,我不想让大人知道我隐藏着的秘密,发生在我身上的事,大多是说不清楚的。真正说清楚了,他们也不相信,弄得你里外都不是,所以很多事对他们还不如不说。
天佑可怜地垂下头,是的,马上就要开学了,他的作业还没做完。我姑姑怜恤地摸摸他的头,“天佑啊,要堵口气,赶上姐姐啊!”
这话说的,我听了怎么都不觉得舒服,好在我早就习惯逆来顺受。
晚上,妈妈下班回来,提着东西刚刚进屋,天佑就拿报纸给她看。妈妈把东西放在茶几上,接过报纸仔细看看,“这不是你俩吗?谁给你们拍的?”
“不知道谁拍的!”
“在哪里拍的?”
“半壁街!”
“你们去那里做什么?”妈妈有点奇怪地问。
“就是……路过。”天佑看了我一眼搪塞道。
我站在旁边一言不发,妈与我对视了一眼,她眼中的忧虑使我的瞳孔像被什么固定住似的,许久都不能动。
妈妈没有对此再说别的。
吃晚饭是我们家最热闹的时候,天佑话多吃饭也快,我妈妈也最爱欣赏她儿子狼吞虎咽的样子。
那天晚上,妈妈看起来心事重重的,话也不多说,也不像原来那么开心。
妈妈的表现让我的心里变得有负担了,在自己房间的时候,我的心里就嘀咕,开始推测妈妈不高兴的理由,我觉得妈妈没有理由不高兴,我与天佑上了报纸,说不上是好事但也不是坏事,妈妈忧心忡忡的没有道理。
在我不断地想象推理的过程中,我的大脑开始兴奋起来,那时三番几次下决心,要去找妈妈问个明白,我想从她嘴里听到黄豆豆被抛弃的事情,但自小被漠视而养成的隔阂又使我望而却步。
睡觉前我有看书的习惯。
刚刚钻进被窝,才想起要看的书被落在客厅沙发上了。爬起床,门刚开了一条缝,立刻又缩回来,从巴掌宽的门缝中可以看到客厅的大部分情景。
在昏暗的灯光下,妈妈很节省,自个儿在客厅时总要用节能灯,她坐在沙发上独个发呆,手里端着水杯子,却没有喝水,看似在看电视,其实电视满屏的雪花,节目早就结束了,她都没有意识到。
我在门缝中凝视着她的脸,顿时怔住了,她的脸上挂着泪珠,妈妈咬着嘴唇,一脸虚脱的表情,好像人偶一动不动。
我立刻意识到妈妈的情绪一定和图片有关系,我悄悄地掩上房门,再次回到床上。
钻进被窝后,我在床上辗转反侧,怎么都无法入眠。
自奶奶去世后,妈妈变得沉默而安静,家中似乎环绕着一股沉闷的气氛,无论在乡下还是搬到城里,都没大改变。
我内心也隐藏着可怕的秘密,而我根本无法把它抛开,罪恶感使我遇到什么事都胆颤心惊。
对于发生在身旁的所有的事情,比如说父母亲有一点点坏情绪的变化,都能让我产生不详的预感,使我很快联想到自己的身上。
我与天佑无意中被人拍摄,还被发表在报纸上,妈妈的失常表现让我心思重重,惴惴不安。
思来想去之间,感觉有一阵轻微的头晕,于是闭上眼睛,用手按着眼角,睡意袭来。
事实上那幅上的报纸的获奖照片让我再次陷入众人围困之中。
妈妈的担忧也不是空穴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