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狗眼神凶恶,龇着牙咧着嘴,一声声的粗喘气息从他们的覆盖在颜色黯淡无光,粗粝无比的毛皮之下的喉咙中发出来,一声又一声,厚重又恐怖。它们黏而稠的液体从嘴里慢慢流淌而下,顺着尖尖的牙齿一滴一滴地滴下,落进土里,散发出令人难以忍受的恶臭。
女孩这次很怕,她再没有装出一副淡漠又哑巴的样子,她的眼里被恐惧充斥着,浓重的墨色与她眼里的恐惧相比,不值一提。那些野狗的眼神让她害怕,看着自己轻而易举就可以得到的猎物的眼神,她讨厌,她恐惧。
她平时的冷淡与无恐全是她武装自己的,她需要那样做,才可能在那样的环境之下生存。她的身体因为恐惧而发出阵阵颤抖,她快逼疯了,一次又一次,就这样的陷入绝境。
女孩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她刚刚逃离魔窟,转瞬又掉进了狼群。她的内心已经崩溃了,她握着树枝的手在微微发颤,她不停地往后退,一小步,又一小步,最后被野狗逼得退到了一棵树前面,她已无路可逃。
不知为何,今晚的月亮特别圆,圆得周围都有些发晕,那月亮太大太圆。只可惜,这片树林太过于宽阔,太过于浓密,月亮的光太过于柔和,她照不到这片树林,也可能她忘了眷顾这片被树林覆盖的地方。
没有光照到的地方,便只有黑暗。
一阵风吹过,林中的叶子簌簌地落下,风啸声,叶落的声,野狗的喘息声,还有一些未知的人的气息,在暗黑的墨色中交杂,融合。
一颗石头落地的声音响起,刚刚还与女孩对峙的野狗霎时发了狂,以极快的速度向女孩扑去,撕咬着她。她拼力抵抗,用手挡住野狗在她身上横扫的利爪,只是她挡不住,只能任由那些锋利的,长长的利爪在她身上一下又一下的划破皮肉。她仿佛都能听到自己皮肉撕裂的声音,哗啦哗啦的一声又一声。
那颗石头打在了野狗的身上,让还处于对峙状态的野狗发了怒。愚蠢而又易怒的动物,只知道野蛮地撕咬。
她手里的树枝似乎只是个摆设,她无力地挥动着它,企图用它来抵抗眼前的三只恶狗。
藏在草丛里深处的萧察屏息看着眼前发生的情况。风动,叶落,身后追杀的六人已至,萧察命悬一线。
女孩与野狗搏斗得声音吸引了这六人上前查看。这六人皆着玄色衣裳,满满一股肃杀之气。他们的踏下亡魂数不胜数,亮着白光的刀一直都是鲜红的,从来没有别的颜色。
六人飞速前来停留在离女孩八九米以外的地方,提刀,注视着周围的一切。
萧察看见这一幕,将头低得更深,整个身子埋没在疯长的野草之中,隐没不出声。
女孩的吼叫声在这寂静的林里更显凄厉与无助,但离她几米以外的六人没有任何想出手的意思。他们只做自己应该做的事,旁的事他们不会插手,那样会坏了他们的规矩。女孩不甘心就这样死在寂寂无人知的山林中,野兽的肚腹便是她的埋骨之地,她不会的。
即便此刻她很害怕,但她不得不再次拿起手中那根细小的木枝朝着野狗的眼睛刺去。她要活,那么只能找敌人的薄弱处进行攻击。她不管找没找准野狗的眼睛,她只管插下去,每一次都用尽力气的插下去。
正面扑向她的那只野狗狂吠着停了爪下的动作,它踉跄地向后退了两步。其余的两只狗见自己的同伴受伤,便怒起加重了攻击。女孩来不及思考,只能再次用树枝去刺这两只狗的相同部位。她在密集的攻击中,必须要忍受被撕咬的疼痛然后一击致命。她要冷静,也必须冷静。
六人在这里没有感觉的到异常之后,便齐齐隐入黑暗之中遁走。这个女孩,他们自始至终没有看一眼,他们此次的猎物只有一个,其余的,他们没兴趣。
女孩颤抖的手上流着温润的血,她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她不能怕,她越是怕,这三只狗就越凶狠。对,她不能怕。她强撑着身体站起来,丟掉了手中的树枝,转而抱起了旁边的一块石头。
第一次被扎伤的那只野狗在她抱起石头的那一刻,冲了上去。女孩始终不丢手里的石头,就在狗快要咬到她的时候,她狠狠地砸了下去,一下又一下。
她快速的用力的,自第一下把野狗砸趴下之后,她就没有给过野狗喘息的机会。片刻之后,野狗没了气息,她抬起被染红的石头看着眼前的两只狗。她脸上被血糊了一脸,只有两个还在转动的眼珠证明她还在活着。
畜牲之所以为畜牲是因为他们体内只有嗜杀的原始本能,没有思考的本领。两只野狗看到一只野狗已经惨死,它们同伴的血液的味道在空中飘散它们灵敏的嗅觉似乎也嗅到了死亡的味道。于是乎,它们只能转身拔腿跑入深林。
女孩看着野狗跑远之后,终于体力不支的瘫软在地。当随风白赶到之后,看到的就是两人一狗的场景。人是活人,狗是死狗。只不过女孩已经半死,萧察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
你看得到的地方,人声鼎沸,欢乐有趣;你看不见的地方,漆黑异常,伸手不见五指。
“主子,是属下护主不力中了计”,随风白上前查看着萧察的伤势,只差一点,差一点他就犯了大罪。
“将她带上,然后速速离开这个地方”,萧察脸色苍白,有气无力地说着。
女孩这时已经昏迷过去了,她在快要闭眼时听到了人说话的声音,才放心的沉沉地睡去。这个声音,她很熟悉,即便已经过了几年,但是刻在心里的印记是不会忘的。
“是”。
回都城的路似乎格外漫长,莫名其妙的,女孩成了她们回都城的一员。
“你要在何处停留?”,萧察经过几日的修养已经好了很多了“若不是风白说,我都不记得我曾见过你”。萧察率先开了口,他不缺养一个人的钱,但前因后果还是应该了解一些。
“那时,不知公子身份高贵,我未谢恩,还请公子见谅”,女孩在得知了他的身份后还是稍稍吃了一惊,她现在已经从昨晚的厮杀搏斗中缓过来了,只是太过于惊魂,她需要时间消化。
“你,是逃荒与家人走散了吗?”。
“不,我是从家里逃出来的。我不知道父亲是谁,没见过母亲为何样”,她平静地说出。那天晚上她驻立在自己姨父姨母的房门外,听到了一辈子都不能让她忘记的话。在战乱的年代,有人贩卖自己的小孩只为了换去一口米或者一锭钱,少之又少。这个时候他们看向自己的眼神就变了,那种眼神就像是看着自己的食物一样,贪婪而又恶心。
她曾经想过哪怕将自己买了,她也不会逃出来。但是他们决定的不是将她买了,近在咫尺的食物怎可以放过?她逃出来的那一刻才知道为什么他们看向自己的眼神变了,不再是以前那种厌恶,嫌弃的眼神而是一种饿极了的人看到食物才会有的眼神。
所以,她讨厌那些野狗的眼神。
马车外骑马的随风白听到此话时,下意识勒紧了马身上的缰绳,嘞得马一声尖叫,蹄起前面的两个蹄子。
“你叫什么名字?”。
“没有名字,所有人叫我野丫头,死丫头,你要喜欢可以随意”,她已经疲乏至极。虽然她身上的伤口得到了暂时救护,但是她很累了。这么多年,那个家没有把她骨子里的桀骜不驯消磨完毕,但多多少少还是让她心累不已。
“你若是不介意,我可以做你的仆人;或者,你要是嫌烦,半道把我扔下也行”,她懒得废话,她感觉现在没什么怕的了。只要她活着,接下来的生活就不是什么问题。
这时换萧察沉默了,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总归昨晚,他利用过她,罢了罢了,这世上的事又怎么说得清。
“风月”。
萧察没由来的蹦出两个字让女孩没反应过来,萧察看着她稍显迷惑的样子,开口解释了下,“自此以后,你的名字为风月。吾赐汝名,汝为吾事”。
风月,她的名字,换取一个名字的代价是替他做事。这样,好像也挺值的。
“以后,你便随从风白”,萧察说完便阖眼调息了。
这戏剧性的一幕出现在了她的身上,是受还是不受?昨天晚上,其实她看到他了,她也听到了那颗石头清脆落地的声响,然后野狗便发了疯,扑向了她。
但眼前的这种情况又好像不容她有选择,反正没家回,没处归,只要有能够让她攀附生存的东西她就会紧紧抓住。
时隔多月,风月始终觉得这像是一场梦一样。距离她来到都城已经几个月了,但是每当她睡在宽大的柔软的床铺之上的时候,她会恍惚,譬如此刻。
现在的她,很好。能够吃山珍海味,穿绫罗锦缎,戴精美华贵的首饰;然,一种内心的缺失感油然而生,无关乎外在。那种无助感紧紧地将她包裹住,像是一双无形的手慢慢袭上她的身躯,然后趁她不注意时将她扼杀·····,生活,从来如此。
她慢慢蜷缩起自己的柔弱的身躯,将头深深埋入双膝之间,双手握紧。她此刻的动作就好像是在母亲肚子里的那种姿势一样,软弱又无助。
山枝风月,一蓑烟雨,天地凭跃;
姣姣丽人,风雨江山,笑我华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