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霞西沉归,秋林之间被度上了一层金黄色,美得有点不真实。人世间美好的东西总是留不住的,上天偏爱生嫉妒之心。
白卿婳看着眼前的玉石盆景,心头一阵阵翻动,她拼命压制住心头的不适。只有几日,只有几日,她便可以嫁进容家,不可以在这时,千万不可以。
“小姐,你身体又不适吗?”,一旁的丫鬟看着自家小姐脸色霎时变得灰白,右手捂在心口,手指微有颤动便急忙开口问。
“无妨,是这秋风萧凉,晨起受了寒罢了”。
白卿婳起身,一旁的丫鬟登时搀扶住。
尽管白卿婳在极力的忍耐着,但终究敌不过心头的痛,还是晕过去了。
这边的容懿得了消息,也顾不上成亲之前男女双方要避嫌的习俗,朝着白府飞奔而去。
白庭邺在厅外乱发脾气,砸了好些东西,“怎么又发病了,你们这些丫鬟素日里是怎么照顾小姐的!,全都是废物!”。
堂下跪着的丫鬟仆人,大气都不敢出,只怕这白老爷祸及自己。
床上的白卿婳恹恹将息,面色青灰,毫无生气可言。白奕越想越气,他福分单薄,年近高旬却只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偏偏还在成亲之前遭遇这样的事情,唉,苍天不睁眼啊!
“这,巫医师如何看?”。
白奕只得将希望全都压在巫离身上,巫离为白卿婳诊脉,面色凝重,“看来我们商议的事得提前了,白小姐的病情刻不容缓啊!”。
容懿急急忙忙地进了白府,进大厅前还向瘫在木椅上的白老爷子行了礼,便三步并作一步地进了里屋。他握起白卿婳的手,手拂过她冰冷的脸庞,“她怎么了?”。
“回大公子,小姐今年开春便不舒服,看了几回大夫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吃了好些药也不见好。”,小丫鬟抽抽噎噎了几声又接着说道,“这段时间越来越不好了”。说完,以袖掩面,哭得更甚。
容懿握紧了白卿婳的手,“我一定会治好你的,一定会的。我们还要成亲,还要拜堂的”。
巫离与白奕从里屋撤了出来,两人目光相交汇,那眼神里藏着秘密。各自有各自的盘算,口上不语,但两人心里都清楚明白,各为所求。
不知为何,今晚的夜色相较往常深了几分,天空漆黑不见星月。裳翛这几日夜里总感觉寒气四散,在她周身溢散,她总是睡不踏实。
就在裳翛准备吹灭蜡烛时,容懿踢门而入。
“容懿?你有事儿?”,裳翛被这破门声吓到了,看清来人后她淡定地说了句话。
“碰!”,容懿跪落在地,“求你救她”。他的声音凄涩,沙哑无助。
“谁?”。裳翛手里的烛台应声倒地,她沉默不语,好久之后,只是问了一句‘谁’。
“卿婳”,“她身患恶疾,这几日看遍了许多名医皆是无用,只有你能救她。我求你,救她”。卿婳不能死,她不能死,谁都可以死,只有她不行。
屋里漆黑一片,没有一点月光,裳翛尽量平复自己的心绪,“明日我会将东西送到你那里,地上寒凉,大公子请早些回去休息吧”。她语气平直,没有半点不该有的情绪。
“谢谢”,容懿起身后只有简单的两个字,再没有多说便离去了。
漆黑的屋子,就如裳翛的心一般。她到这里数月,见到容懿的次数少之又少,从来没有关心过她过得如何。未回府之前与回府之后,判若两人。自她第一次为他割腕取血时,她便知道她再也不能如以前那般放肆欢笑了。
今日清晨,府里的人早就传遍了白卿婳身染恶疾的事情,她早就知道了。只是,没想到,他会来求自己,甚至不惜下跪。如此骄傲的一个人可以为了另外一个人而下跪,他可以忍受自己受辱却不忍心她受痛,到底那个人不是自己。呵呵,既然他知道自己可以救白卿婳,那么也知道对于自己来说,会失去些什么了。
不过,在这世间,对于容懿来说最重要的莫过于白卿婳了吧!
屋内的灯火重新亮了起来,裳翛坐于妆镜前,手里握着一把锃亮的刀。她将那刀剑对准了自己的心口,她怕疼,怕的要死,但此刻她还是将刀对准了自己的心口。
很奇怪,明明自己怕疼,但是却可以一次又一次的将刀毫无犹豫地插入自己的胸口,原因竟是她见不得他难受。
一如红尘深似海,我等皆是尘海中微粒。
一滴滴充满异香的血珠滴落在瓷盏之中,刺眼而妖艳。她心里的痛不比这剜心之痛,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她很疼很疼,疼的要疯了,疼得要死了······
“翛儿,你在吗?”,容城一大早的便在裳翛的房门外敲着,他的鼻尖始终萦绕着一股股挥之不去的香味,很是诱人。
敲了半天不闻回应,只好将手中的食盒放在房门外,“翛儿,郊外的山庄出了点事,需要我去处理一下,近几日怕是不能回府了,你照顾好自己。你爱吃的花糕,我给你放在门外了”。
容城想着大抵是裳翛还未起,所以他便不好扰人,就这样拂袖离去了。
只是那股在鼻尖萦绕的香味始终在他心头压着让他不舒服,这样的味道好似几天前他在裳翛房里闻到过,算了,可能是女儿家喜香,房里有点香味也不奇怪。
容懿即便再想陪在白卿婳身旁,但始终还是要避嫌,故他今早过了早膳之后才准备去白府。
“公子,且慢!”,一旁的小厮火急火燎地赶过来。
小厮拿出一个锦盒,“这是裳姑娘让我给公子的,说是可以治白姑娘的病”。
容懿接过锦盒并未打开,而是骑上马直奔白府。
一旁的白奕看着床上的女儿愁眉苦脸的,眼里没有一点精气神儿。容懿冲到白卿婳的闺房里打开了锦盒,只见一支通体幽蓝的蜡烛,烛蕊似有似无,白得透明。那只幽蓝的蜡烛晶莹剔透,里面复杂的脉络肉眼可见,蜡烛的最外层有着神秘而古老的符文。
容懿看着锦盒之中的字条“长生烛,一支可燃经年之久。燃之,病患者可瞬即痊愈”。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却是让容懿担忧几天的心松了下来。当白奕看见那只蜡烛时,眼里一闪而过的火花无人看见,他本以为还要再等几日,没想到容懿确实提前给他送来了。
如此一来的话,婳儿的病确实能救了。
裳翛看着外面的光线从暗变明,从明变亮,从亮变浓,从浓变暗。整整一天她都没有出过这个房门,没有人来看望过她,没有人。也是,前一刻白小姐病危,所有人都乱了阵脚;此刻病已好,府里准备姻亲的事宜也该准备起来了。
她穿着里衣,瘫坐在床边。白色的里衣胸口处尽是点点血色的梅花,她脸色苍白,腿部断断续续的有血流出。人鱼族,若是伤了尾部,便很难愈合,会留下疤痕。这对极为爱美的人鱼族来说,是断断不能容忍的。
白奕对于自己女儿的痊愈很是高兴,原本照巫离的打算还要过上数日他才能研究出药方,现在他们已经有了现成的方子了,甚至比巫离预想的还要好。如今,万事俱备,便只欠药引了。
商人的本性,利益。能驱使他们的只有利益,其余一概的皆不入眼。
这一晚,街上灯火通明,这江南小镇上最富庶的两家联亲,阵仗自然大。两家都在酒楼摆席,凡是沾点亲带点故皆宴请,好不热闹。街上四方游走的杂耍人士卖力地表演着,旁边围观的人大声地呐喊助威;白府容府派了许多的下人到河边放天灯,为两家联姻祈求福运,好似盛世华章一般;一个个衣衫褴褛的乞丐排着队等着被白容两家施舍,在他们看来,大户人家只要有好事也代表着他们也有好事了——不用被饿死。
裳翛坐在那晚所坐的高楼处,注视眼下的这一切,一片火红。在这里,转头向左看到了容府内部,转头向右便看到了热闹的大街还有阴暗的角落处。
她越看越烦,索性闭起了眼,反正明天就走了,也不用这么难受,以后都见不到了。
对,以后都见不到了。其实,只要容懿开口,想要留下她,只要一句话,她会留的。可惜,别说是一句话,一个字都没有。
风清月明,她的眼眶涩涩的,总是有什么东西想从里面流出来。从前她从来不知道疼痛与委屈是什么滋味,现在全都尝遍了,那种味道不好受。就连容城给她的花糕都掩盖不住这种疼痛,那种痛就那样无声地在空气中蔓延着,直戳心底。
白奕在一旁迎接宾客,嘴笑得都合不拢了。百年以来最为人知的盛事恐怕就是他的女儿出嫁这件事情了,以后大街小巷都会谈起这件事情。一旁的小厮在白奕边嘟囔了几句,白奕点了点头,小厮便离开了。
白奕看着小厮离去,笑得更甚,只是那笑太过瘆人。
容懿看着自己身上的红绸袍子,看着漫天的喜布,心里是难掩的悲伤。现在喜庆的容府,就像是很久以前着了火那般。
那天下着毛毛细雨,但那细雨不足以将漫天的火势压住,反倒是来观赏的。
终是因为一个人爱了一座镇,本是因喜红尘才爱上一个人,现在却是因一个人再也放不下这红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