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卖是我们点的。”我走到阿姨身边,在身后摆摆 手示意她赶紧下去。
牟女士的怒火一下子被浇停了,仿佛听到了最不好听的笑话,一副愕然的表情。
见我神情坚定,牟女士从发怒转变成了歇斯底里,她在外面的形象有多温文尔雅,现在就扭曲到了哪个极限。如同优雅的猫忽然尖叫着露出锋利的牙。
“你个小贱人,你害惨我了!”
小贱人?我脾气向来暴躁,也最听不得这个词。“我贱?那还不是你自己贱,小小的事情才被放大到这个地步。”
“换做是别的明星艺人的话,内容只会是某某女星居然有如此接地气如此可爱的一面,怎么带你这就成了偷会情郎了呢?”
我眼眶湿润,狠狠地骂了回去。脑海里被辱骂的画面一帧帧地播放着,那种窒息的感觉再一次涌入心头。
“啪!”巴掌打在脸上的声音,可笑般的清脆,回响在客厅里。顾辰宇赶忙把我拥入怀中。这一瞬间,疼的不是脸,是心。
客厅里充刺着哭声,我自知我不应该对牟女士和玲先生抱有什么希望。《岁暮到家》言:“爱子心无尽,归家喜及辰。寒衣针线密,家信墨痕新。”
可他们看到我回家不会开心,不会问我想穿什么衣服。他们只关心自己。
“现在知道打我,需要我帮你洗白的时候你会跪下来求我的你知道吗?”我看着魔怔了的牟女士,觉得她真可怜。
似乎是我的话触动到了她,牟女士突然安静下来,眼珠子在不停打转。
突然,她用力将我从顾辰宇怀里扯了出来,双手托住我的脸,不断重复到:“对!你要帮我洗白,你要帮我洗白,你要帮我洗白!”
已经滑到嘴边的“跪下来求我啊”,还是不忍心,便又咽了回去。我握住她的手,说:“你吓到我了。”
牟女士这才缓缓将我放开。她身子一软瘫坐在了地上,我好像看到了永远向阳生长的花,开始坠入黑暗。
我上前拥抱牟女士,轻轻拍拍她的后背,柔声说道:“别怕,有我在呢。这件事情很快就会过去的。”
牟女士的身体一颤。既然你学不会怎么当好一个大人,一个妈妈,那就让我来教会你怎么去爱一个孩子吧。
牟女士回房间洗漱休息,我跟顾辰宇商量对策。最后决定于明日的那段时间,做一个直播。
把一楼后花园的休息室清理干净,我也回了房休息。在我进入梦乡时,隔壁主卧有人在窃窃私语。
顾辰宇在敲牟女士的门。“夫人,您睡着了吗?我有话想跟你说。”
房门被缓缓打开,顾辰宇第一次进牟女士的房间。或者说,这是第一次有除了牟女士以为的人进这个房间。
牟女士从不允许佣人打扫她的房间。她和玲先生也早就不在同一个房间住,夫妻关系名存实亡。至于原因,我倒从来没有听说过。
“夫人,你知道玲珑回去之后跟我说了什么吗?”
牟女士的眼神突然暗淡下去,似乎,她也清清楚楚知道自己是一个母亲不合格的母亲,但是她没有办法。
牟女士看着顾辰宇,意识他继续说下去,她很想听。
“玲珑说,如果你不懂怎么去爱一个孩子,那她就给你孩子的爱,希望你有一天能彻彻底底感受到,并为之感动,然后回馈给她相同的爱。”
“这一次,让她来教你。”
牟女士再也忍不住眼眶里疯狂打转的泪水,像火苗终于烧穿了纸张,贪婪的焚烧下去。牟女士的眼泪,疯狂的往下掉。
顾辰宇在牟女士哭的档口,打量了一下房间里的陈设。并不是想象中的帷幔用金丝线制成那般夸张华贵,甚至可以说是乡间小调的非常古朴的风格。
窗户上种着一小坛的雏菊,淡紫色的有点凄迷又有点玄幻着的高贵。窗户下摆放着梳妆台,台上唯一的点缀物是半块不规整的瓦片。
没错,真的是瓦片!
牟女士抽了抽鼻涕,顾辰宇这才注意她身上穿着的睡衣,像是一种少数民族的服饰改装而来的。像电视上播的采茶女,又像极了诗里描述的采荷女。
“是我对不起她,可我没有那么坚强,我真的没有办法面对她。是我对不起她,可她也害了我啊!”
“夫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牟女士话中有话,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
牟女士的出生地,是一个叫浔州的地方。那里民风淳朴,处于半城半村的状态。有人在中心开店做生意,有人还是坚持种茶采茶,以此谋生。
牟女士在浔州遇到玲先生的那一年,她刚好十七岁。那年盛夏,在一场利益的纠纷里,爱情却悄悄盛开。
那一天,牟女士正在山上采茶,红花相间的头巾已经被汗水浸湿完。她挽着竹条编制成的筐,满载而归,正顺着山路往下走。
突然听到前面传来争吵声,好不激烈。
“好好的茶园怎么能说毁就毁掉呢?你们这些人,眼里就只有钱,不喝茶不懂茶道,依靠我看啊,早晚酒精中毒醉死过去!”
“阿姨,话可不可以这样说,咱们要讲道理。我只是建议,又不是不讲理的直接动手。再说了,建个学校,不是有益于浔州城的教育嘛!你以后的孙子,也要上学啊是不是。”
那老太似乎觉得来人言之有理,吃了亏,只好闭嘴。
跟老太发生争执的人,是二十岁的牟先生。牟先生是个生意人,这次打上了西山附近茶园的主意,想要在这里建个小学。
但村里面的采茶人不同意,采茶是他们干了一辈子的事。呵护茶树茶叶就像呵护他们自己的孩子后辈。
再者,年纪大了的人,一辈子靠茶园谋生,也想不出来其他可走的路了。要是毁了茶园,他们的推土机推的,可是他们的命啊!
牟女士在不远处把事情的前因后果都听了个清清楚楚。茶园,就是她小时候的游乐场。这里有翩翩起舞的蝴蝶,有不用了照看就旺盛生长的雏菊。
小时候她放了学就到这里帮忙采茶。茶香缓和了一天下来念书的疲惫。每每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也来这里喊上一场,哭上一回。这里是她的另外一个家。
牟女士自然也是很反对推掉茶园建学校的。她这一次是大学放暑假回到家乡。还没有好好的跟茶园说再次见面,就迎来了这个噩耗。
牟女士举起自己手里的篮子,哐当哐当的抖下里面的茶叶,然后用力把竹篮摔到了地上。
“你要是敢再来,我就见一次坡一次!我让你像这个篮子一样,被摔破,被火烧死!”
玲先生被猝不及防的“攻击”吓到了,他抖了抖头上的茶叶,很是生气。
当他一脸怒火的抬起头来时,却被眼前的女孩震惊了。
眼前的女孩,穿着一身土家的群服。布料看起来沉重,却恰好衬托出了女孩身上的气质,温婉中带着刚毅。
女孩的额头,脸上,不断冒着汗。未施粉黛的她,阳光在下汗水折射,美得像幅山水画。
这让向来习惯了处理纠纷,生意场上伶牙俐齿的玲先生,失了神,竟怒气全消,忘记了作任何反驳。
大妈却不合时宜的开了口,“小牟。啊,你好歹也是念书回来的大学生,怎么可以这么没有礼貌,直接动手呢?”
……这……玲先生哭笑不得。刚刚诅咒别人的是你,现在又来责怪我不礼貌。
老太还在叨叨:“这么暴力,以后哪家小伙子还会看得上你啊!不如嫁给我们家阿强吧,人又老实脾气又好,不会嫌弃你的。”
玲先生拉过牟女生就往前跑。“蛤,小牟你觉得怎么样啊阿太跟你说的话你考虑考虑蛤!”
山间的风在吹,老太的话不知是被他们甩在了身后,还是风太大把声音吹散了。牟女士觉得这一幕像极了小时候逃学的自己,老师在后面喊,她头也不回的往前跑。
牟女生偏头过去看身边的人。玲先生的侧脸,在绿得大慈大悲的茶林的背景下,倒有一种捉摸不透的神秘感。
没有生意人的那种油腻和老谋深算,反而清清爽爽,却也像好茶一样。一盏茶,可以苦后明智。而玲先生,也绝对是一个值得深入了解的人。
两个人跑累了,在山脚的小溪边休息。
牟女士清洗自己的手,往脸上泼去凉水,洗去汗水和一下午的疲倦。随人完全不顾玲先生的存在,直接脱掉鞋子往溪里站了去。
玲先生汗颜,直接脱鞋站进去小溪里?
玲先生出生于生意世家。小时候,在别的孩子沉迷于小说里的神秘大侠的时候,他就已经开始阅读关于经商管理等各种有关于做生意的书籍里。
这是家里给他安排好的路,他不得不走。玲先生的童年,是在各种应酬的饭桌上,在各种职场书籍里度过的。
他没有看到过山里的夕阳,没有见到过潺潺的清澈见底的溪水。更没有见到过,像牟女士一样,纯真善良,坦坦率率的女孩子。不顾及自己的形象,即使有外人在。
不知不觉,玲先生像着了魔一样,也脱下了自己的鞋子,往溪水里面站。水很冰凉,像是敷了碾碎的薄荷味,舒服极了。
玲先生觉得眼前的女孩,像一盏茶,苦后明智,苦后知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