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黎已经许久没有这么痛彻心扉了,她死死握住狐狸的皮毛,倏然有一只手搭上了她的肩膀,卫黎看去,是狐狸,活生生的狐狸,狐狸看着卫黎眼睛红肿,眼眶里饱和着泪水,感觉手指轻轻一碰就可以掉下来,诧异的道:“卫黎,你……”
卫黎抹去眼中的泪水,对着狐狸就是一顿暴揍,边揍边呜咽着:“你知道我有多害怕吗?你知道我以为这是你的皮!你这只臭狐狸!”
“我多精明,怎么会这么容易就死了。”狐狸说着,去擦拭卫黎小脸上的泪痕道,却看见了她眉心符钉已经被拔出:“我还从来没见过你哭呢。”
"看够了吗?"卫黎打开了狐狸的手,愤愤的站了起来。
“卫黎,你眉心符钉已经没了,你已经自由了,你不是一直想做山大王吗……”
“走,去找和尚!”
卫黎打断了狐狸的话,自顾自的下了山,狐狸愣在了原处看着卫黎的背影,眼神如无底的深渊,喃喃道:“这不是你一直所期望的吗?”
卫黎和狐狸赶到公共浴室的时候,广宗只是坐在那处,身旁躺着的是盖着袈裟的尸体,卫黎知道,那是长书,晨早,长书没有和广宗告别就离开,用很浓重的香水时,卫黎就知道,她也已经被下了锢魂之术,这几日,长书瞧着司北旭的眼神都不太一样,甚至司北旭在的时候她都不敢走进庙院里,她怕啊,惧怕自己会变成这幅模样。
可是,锢魂之术一下,就没有可解的法子,长书看着自己身体一天天腐臭,终于下定决定,用浓烈的香水味盖住身上的腐臭味,选择了有尊严的告别。
“和尚……”卫黎坐在了广宗的身侧,一时间所有的安慰言语都不知道从何说起。
“长书很小的时候双亲就逝世了,自小就住在白马寺,为人善良,待人亲和,我们都已经把她视作亲妹妹了,只是,为什么,这么好的姑娘,确是这样一个下场,为什么我信仰的佛不去庇护这样的可怜人!”广宗双手抱着头,空气中回荡着撕心裂肺的质问声。
卫黎伸手去搂住了广宗的身子道:“和尚,佛不可能救得了每一个人,他是一种信念,是在你心里的,是靠着你去普渡,去度化的。”
“我们把长书带回去,风光下葬,然后一起抓出这个凶手。”卫黎小手像藕芽似的抓住了广宗宽宥的手:“或者,我陪你喝一顿,一醉解千愁。”
广宗抬起头,用带着血丝的眼睛看着卫黎,是啊,卫黎说得很对,他悟了三十年的道理如今轻而易举的从卫黎的口中说出,这是对他的一种讽刺吗?自己都不去相信自己的信仰,拿什么去度化苍生,佛缘,所有人都说他有佛缘,可是如今看来,是太可笑了。
广宗猛地抽开了自己的手,满脸通红恼羞成怒道:“你眉心的符钉不是已经被拔掉了吗!我束缚不了你了,你自由了,你想做什么就可以做什么了,你不是怪物吗,你不是喜欢吃人吗!你去啊!为什么偏偏要缠着我,为什么!”广宗四周围绕着清冷的气息,眼中散发着凶光。
突如其来的呵斥让卫黎整个人都懵掉了:“和尚……”
“他们都说我有佛缘,我一定会成为举世闻名的高僧,都是因为你我才活成这样!都是因为你!”广宗额头上青筋暴露,脸黑成了铁板,怒视着卫黎。
“不是你说要度化我……”卫黎白皙的脸上,愁眉双锁,仿佛乌云密布,泪光盈盈的眼睛里,如同掩映在流云中的月亮。
狐狸实在是忍不住了,上前将卫黎拉在了身后,绿眸中燃烧着怒火道:“长书的死,我们都很难过,但是你怎么可以将怒火全部发泄在卫黎身上,长书是她杀的吗!”
说完将卫黎直接拉了出去,二人走后,广宗突然感觉一股懊悔的苦水,快要淹没他,起身,双手往墙面上一砸,一滴泫然的灼泪划过他的脸颊,长长死寂般的沉默,终于一声悄然的叹息声回荡在空中。
天已经深了,街道上根本就没有行人,卫黎吃痛的嚷着要休息一下,狐狸才发现她的小脚已经被磨破汩汩的流血,都已经渗透出那红色的绣花鞋了,应该是刚才上山又下山太过于急促了。
狐狸采了些药替卫黎敷上,装作不经意的问道:“你想去哪?”
卫黎眼神有些暗淡,似乎在想什么,转而微笑盖过了:“做山大王啊,我不是和你说过!”
翌日金乌方升,狐狸就和山中那些动植物们盖好了有模有样的山寨,卫黎倒是觉得惊奇,问狐狸:“那些生灵怎么会帮你呢。”
“我就如实,是你要来山中称大王,顺从的必当庇护,不顺从的,杀!然后他们就一个一个的十分麻利的干活。”狐狸一副得意洋洋的模样。
“看不出来,我威慑力这么强!”卫黎坐在了竹椅上,十分称心得意。
“卫黎,你礼佛礼多了,快忘记自己是谁吧,过去你手段那么残忍,有谁不惧怕你呢!”
狐狸的一句话挑拨了卫黎的回忆,她笑了笑道:“他改变了我不少。”
在山上的日子,卫黎没事就晒晒太阳,听那些生灵说一些或喜或悲的故事,狐狸也渐渐恢复了野性,开始扑食吃肉,眉间度化的印迹也满满消散了,狐狸时常会给卫黎带回来一些生肉,卫黎虽然心有欲望,但是看见生肉仿佛内心有一道隔阂,索性就不吃了,好在上次讹司北旭那么多的金箔还能吃一段时间,大伙也和卫黎一个样,很少有人提起广宗,卫黎也不再想方设法去打探广宗的消息,她想,这就是她们这些生灵和人不一样的地方吧。
很快入了冬,开了荤的狐狸气色也变好了起来,比过去好动了许多,不是在山上和这些生灵追逐打闹,就是化成人形去山下赌博,每次都会带来很多上好的金箔送给卫黎,卫黎当然是一一收下,没有广宗的日子里,轻松快哉了一些,可是她的心,却总觉得空空如也,那很会讲故事的树妖说她是中了情爱之毒,可是卫黎不傻,这哪是什么毒,分明是自己对广宗动了心,即使再割舍,这心里还是有他的位置。
她不喜欢礼佛,却为了陪在广宗身边每日逼着自己看下一大段的经文;
她不喜欢穿上那难看的袈裟,却因为上面有广宗的气味才爱不释手;
她讨厌那难嚼的金箔,却因为广宗不喜欢她杀生她才努力的咽下。
她真的想广宗快要想疯掉了。
卫黎趴在树妖宽大的树干旁,想要说些什么,想想算了,无奈的叹息,起身准备回去,呼出了热气,看山,山是光秃秃的,看水,水结着冰,蓦然,飘下了一片雪花,雪越下越大,一阵紧似一阵,风搅着雪,团团片片,纷纷扬扬,顷刻间天地一色,风雪弥漫了整个山头,卫黎准备起身回到山寨里,却发现眼前朦朦胧胧的雪景里有一个身影渐行渐近。
他的手呈阿弥陀佛状,身着袈裟,头戴棉帽步履稳健的向卫黎走来,渐渐的,卫黎看见了他的眼睛,鼻子,嘴巴,时间好像定格住了,广宗呼着热气看向卫黎,缓缓开口:“卫黎……”
卫黎幻想着无数次广宗来找自己的场景,她会傲娇的头也不回的离开,可是,真正来临的时候,她根本就不会如此决绝,她蓦然笑了道:“你这帽子,那里买的,还挺好看的……”没有责怪,没有傲娇,没有寒暄。
“我也给你买了一顶,落在寺庙了。”广宗轻呡唇角。
“真的吗?”卫黎小心翼翼的问道,似乎想到了什么继续说道:“那我可以跟你回去拿吗?”
广宗向卫黎伸出了手,暮色和雪花使空气变得混混沌沌的,卫黎却快步向广宗奔去,直接搂住了他的脖颈,热气喷洒在广宗的脖颈处,湿漉漉的:“和尚,你终于肯来了。”
“对不起,卫黎……”
卫黎箍住广宗的脖颈不肯放手,直到雪花快要盖住他们的脚腕时候,广宗才轻轻拍了拍卫黎的背道:“我们回家吧。”
这一幕让狐狸尽收眼底,看着二人远去的背影,心里一股醋火油然而生,猛地捣一下树妖,树妖"哎呦"了一声后哀怨的看着狐狸,终于开口道:“你喜欢寨主,我们山中所有的生灵都看在眼里,可是你为什么不亲自对她说呢!”
狐狸不答,树妖继续道:“我知道,你是在等哪僧人百年归西后,可是,到那时候,你真的能代替那僧人陪在寨主身边吗?”
狐狸看向树妖说道:“她已经坠进去了。”
“那你要帮她拉出来,自古以为,佛都是有戒律清规的,和佛在一起的人都不会有好结果的,何况她并不是人,眼前的幸福那又怎样,到头来,还不是落得凄惨的下场!”
树妖的话久久回荡在狐狸的心中,他似乎是下定决心般奔下了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