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电车站的入口处的牌子依旧立着,门卫的临时工作间里的灯也亮着。
就是这个时候。
井上对了一下表,五点十五分。
梦境中的这个时刻,杀人犯差不多要开始行动了吧。
很奇怪啊。
从放出预告,到现在,足足过去了四五个小时,这当中,犯人难道是在寻找下手的目标吗?还是有别的原因?
井上模仿着自己在梦境中的动作,掂量了两下,准备翻过围栏。
“喂!是谁啊!”
门卫的门猛地被打开了,里面走出一个干练的大约四十来岁的大叔,带着手电筒。
一道刺眼的光线正好打在井上的脸上。
咦?
为什么会有人在?
井上觉得很震惊,明明梦境中,值班间里是一个人也没有的啊,这又是怎么回事?
“我是警察。因为里面可能有在逃犯人,所以想要进去调查一下。”递上证件。
“在逃犯人?开玩笑吧。下午两点和之前值班的人交过班后,就不可能有人进来过。”
“总之你让我进去就行。”井上实在懒得解释,直接从口袋中掏出警察证和烟盒来,抽出一根烟,连哄带塞塞到对方手里,“你辛苦了,先去休息一会儿吧。”
废弃的电车站静悄悄的。
井上点亮打火机,这才勉强看出一些轮廓来。
昏暗的墙壁,十几年前的涂鸦,打扫得并不彻底的走廊,一切都像是梦境中的完美复制品。
不,梦境,是现实的复制品,也说不一定?
可是井上无心欣赏这些,而是沉住呼吸,放缓了脚步。
再过一个拐弯口,就是发现尸体的地方了。
不过,现在是五点半不到,也就是说,人还没有死,凶手在这附近一带行动着,更要万分小心。
井上悄无声息地拿着手枪,将身体贴在墙壁上,仔细倾听着意周围一丝一毫的声音。
不远处,似乎有人很小声地呜咽着,而旁边,是零碎的走动声。
就在这个时候,井上的手机震动了。
他下意识地掐掉了电话,用手挡着看了一眼。
是川前打来的。
没想到,他刚一挂断,电话又打过来了,就好像是逼着他要去接听一样。
这小子,这时候打个屁的电话啊!?
井上想都没想,就把手机关闭了。
要是能够再近一点就好了。
井上这么想着。
自己对旧电车站并不熟悉,贸然冲过去恐怕有危险吧。
还是说,在原地等待着更好?
听得出来,是女性被捂住嘴发出的呜咽声,而且声音越来越大。
“啪。啪。”
井上可以想象得出,是犯人用脚踹着被捆绑的受害人发出的声音。
虽然不知道再发生什么,但是,照这样的话,被害人就这么在不远处的静默中被杀死也是有可能的。
既然如此,不如一点点接近事发地比较好。
犹豫再三,井上重新握紧了手枪,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前进着。
不行。
这样一手拿着打火机,一手拿着手枪,很不方便啊。
井上有些后悔为什么自己没有问值班间的人要手电筒了。
不过,并不用担心。
因为之前靠着墙壁听声音,还没有接到川前电话的时候,井上就已经朝着自己所在的分属发了发现情况的短信了。
到了隐约能够见到光线的地方,井上关上了打火机,静静地在某个角落里缩了起来。
这一次,他仔细地确认了自己的身边没有任何可疑物品。
好戏开始了。
只要冷静下来,这一次一定能够成功的。
井上在心里对自己说道。
一定可以。
——然后,他感到自己的后脑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撞击了一下,连哼都没有哼一声地倒了下去。
*************************************
悠真特别讨厌在偏僻的地方和别人见面。
不管对方是什么人物,是活泼可爱的女高中生,还是不怀好意的中年大叔;也不管对方是出于什么目的,是想要寻求帮助,还是有别的想法。
其实,他这一次来,包括从学校里逃出来,接受的美芽委托并不是最主要的目的。
他的目的,从一开始就是要趁着机会从美芽口中套出那个名叫“拓也”的人。
或者,更准确地说,那个名叫拓也的杀人犯。
最早的委托是这样的。他被美芽的母亲,也就是他的班主任小猿杏子,委托去了解那个和美芽交往的小混混是谁。小猿老师坚持认为,美芽正在逐渐成为不良少女,而且随时可能会被那个欺骗了她情感的人给拐走。在初步调查之后,悠真发现事情的确是如此,和美芽交往的那名男性,有着劣迹斑斑的前科,而且,曾经和多起谋杀案有着说不出来的密切关系。不过,当时因为证据不足被释放了出来。
在被小泽纯警告自己会被绑在铁轨上碾压而死的时候,他就已经在心里有数,自己目前调查的方向,是正确无误的。
也许,如果自己找到拓也是犯人的直接证据的话,就能够让执迷不悟的美芽死心?
——当然,知道了小泽纯预言后,将小刀放入口袋中的他并不仅仅是这样想的。
说来,小泽纯是怎样知道会发生什么的呢?
靠着她禁婆的预言能力吗?还是……有别的什么原因?
“有人吗?”
悠真朝着旧电车站的深处走去,一边寻找着有人经过的蛛丝马迹。
在看到地上亮着的手电筒后,他朝四周望了望,一只手伸进口袋里,握住那把小刀,说道:
“我是受人之托来找早班负责看守旧电车站的拓也先生的,请问……”
话还没有说完,一旁的黑影就窜了过来,卡住了他的脖子。
“……唔……”
尽管喘不过气来,悠真还是相信了自己的判断。
那个人既没有回答,也没有松手,而是任由悠真使劲反抗踢打着,像是确认了周围没有其他人之后,才稍微松开手:“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不,我不知道。”悠真摇头,“只是有个叫渡边美芽的人让我来递个口信给你,说她今天不会来了。”
“那个婊子吗。”
“咦。”
悠真想问,那不是你的女朋友吗,突然就僵在了那里。
那个叫拓也的黄发青年的手上,拿着一把锋利的刀子,而且,上面还有血不断地滴下来。
“给我背过身去。”
“不,我……我不敢……”
尽管话是这么说,悠真的脑里却在快速思索着。
就这样看来,杀人犯是他无误,但美芽说过,拓也是个不会杀女性虚拟角色的人,为什么他会去……?
“在装吗?来这里之前,你就应该已经看到墙角边那个人的下场了。死到临头还来奢望我放你回去吗?”
在过来的路上,自己的确见到了那个惨死的女高校生。
除去脸上的五官不太像之外,几乎和美芽的外形一模一样。甚至包括那颗痣。
悠真想起来,当初从小猿老师那里接到这份委托的时候,她之所以认为女儿叛逆了,很大一个缘故就是把长发剪成了现在这个有些奇怪的模样。
……
所以说,难道是!?
美芽朝自己撒了谎,掩盖了她和拓也两个人……其实是仇人?
但,那为什么要让自己送口信呢?
我和美芽并不熟悉啊……
不、这不可能……
我的真实目的,不是要去接受她的委托,而是要去得知拓也的事情;
莫非她的真实目的,也不是要给我委托,而是让我成为一枚替她受死的炮灰!?
看来纯是说对了。我的确会成为怨灵,因为不知道怎么自己就死了的莫名其妙的怨灵。
被绑在冰冷的铁轨上的时候,悠真这么想着。
他扭动着,试图拿到口袋中的小刀,可感觉上去并不是那么一件容易的事情。
*****************************
很好。
他并没有破坏我的杰作。
拓也站在女学生的面前,将手电筒拎起来,把光线打在她的脸上。
那张和所欲报复之人相似的脸,还带着泪水;苍白的嘴唇翕动着,像鱼类一样地呼吸着,发不出声音。
她的胸牌上,写着的是“山崎爱”。
她还没有死。
说起来,那个被我绑在铁轨上的小子真是太可惜了。
要是他活下来,说不定会是和我一样的人啊。
刚才自己眼见着他一路轻松地走过来,随后就看到了被挂在这里的女高中生。他好像一点惊讶和害怕都没有,就如同参观作品一样。
真是个奇怪的小子。
点燃一根香烟,拓也忍不住回想起了过去的一些片段,但在那张脸出现后,他厌恶地打破了自己此时的回忆。
为了那个人,他放弃了自己小混混的身份,因为觉得自己和这样天使般的女孩子在一起;一个偶然的机会,他成为了旧四叶草车站的工作间的门卫。在那一阵子,拓也想过她会有一天来自己的车站,写生也好,甚至坐一坐也好。没有也没有关系,自己只要在这里,看着她每天路过旧车站口,前往红石榴车站去上学就足够了。
这一切的幻想,在她说出那句:“你以为呢?我就是因为他是当地小混混首领的接班人才和他在一起的哟?对于废弃电车站的工人,我怎么可能有兴趣呢。”
拓也站在门口,隔着门板听着她和另一个男人的对话。
那个人拓也也认识。在自己为了美芽离开组织之后,顺理成章地接任老大之位的,曾经是自己手下的一分子的小弟。
美芽在沙发的另一头坐着,一只脚伸在男人的面前,让他完成抹了一半的红色指甲油。
拓也永远无法忘记那鲜艳的颜色。
不如说,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小天使配上红色是那么的鲜艳。
尽管现在手上是件赝品未免有些遗憾,但是,那又有什么分别呢?
这具身躯下包裹的那颗心,一样,总归都不是属于我的。
就像安排好的一样。
进展顺利,没有任何人干扰,仿佛正是命运的指引。
明明已经做好了广播播出后被发现甚至被逮捕的准备,明明自己想着,如果不能见到美芽就放弃吧。偏偏这个时候,自己就看到了这样一个相似的人……
那么,就在这里结束吧。
让我在正确的时间,来结束你的生命。
用那鲜红来完成你最后的,只有我能够最先看到的美丽吧。
可惜。
我不是能够带走你的生命的人。
“谢谢。”
**********************************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就是不听我的话呢。
明明知道如果过去,就是死路一条;既然这样,为什么还要坚持……
难道,因为你……喜欢那个叫美芽的女孩吗?
车窗外划过市中心灿烂炫目的灯光,提着大包小包购物归来的喧闹的人群,一切都融进着暖融融的气氛中了。
纯一度以为自己是孤独的。
“老爷,太太说,今晚的晚宴已经取消了,她想让您多陪陪小姐。”
“我知道她是怎么想的。既然是我的女儿,生在甘林院财团,她就没有拒绝接受的权利。每一次纯子出走,都是她在背后帮忙,我已经受够了。更何况,这次逃学居然闹得满城风雨,最后搞出来还因为她没有穿校服闹出了大乌龙,让媒体知道了,丢尽了脸面。”
“别说了。”
纯没有感情地打断,随后想要说什么,动了动嘴,没有说出来。
“……”
坐在前排的人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刚才愠怒的中年男子再度开口:“我托你去查的那个人,已经查到身份了吗?”
“老爷,那边在办,不过他们早上说了,还要再等一段时间,不可能马上就好。”
“你让他们抓紧点。那老家伙,搞不好也是掌握着这个世界生死的死神之一,要不然,怎么有着花不完的金钱,还能够轻易知道什么时候最大电子供应商明哲堂的总裁突然暴死,并且导致股市在那一天崩盘。”
纯像木偶人一样地坐在后座上,听着他们的谈话。
在就要驶离那边灯光的海洋的时候,她突然做到一侧,把手放在了车门的拉手上。
“我要下车。”
一个字,一个字清晰地吐出来。
“请把车停下来。”
“小姐,那边夫人还等着呢。如果你不回去,所有人都会难堪的。”
“请把车停下来。”
纯又重复了一遍。
旁边坐着的被称之为“老爷”的中年男子咳嗽了几声。
“请。停。下。来。”
“吱——”转弯时发出的巨大的急刹车的声音。
“危险!”
车后的纯向前探出了大半个身子,一只手使劲地拽着司机握着方向盘的手。
不管车里人的反应,纯见车停了下来,立刻“嘭”地拉开了车门,朝着外面走了下去。
“不用等我。”
按照这个时间,差不多是杀人犯将悠真丢弃在旧电车站的时候了。
自己到达的时候,和梦境中自己到达的时间,丝毫不差。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无法改变的命吗?
在这个世界里,被死神维护的,其他人也无法动摇分寸的,“注定要发生”的因果命理。
他说的没错,被死神指定的会死的命运,是无法改变的。
给悠真留下的不要过去的纸条,反而引起了他的好奇心;
阻拦着他不要过去,反而让自己在出厕所的时候正好遇见了前来寻找自己的保镖;
打电话让旧电车站总管理处的人立刻换人把手,偏偏一直等到下午,才有新的人手。
“如果我注定会死的话,可是逃也逃不掉的啊。”
悠真紧张地笑着,这样回答自己。
就好像知道,他会死在那里一样。
——说起来,我又是为什么,这么坚定地相信自己的预言之梦,会变成,或者说,将要变成现实的呢?
因为悠真一边不相信我的话,一边却平淡地说着如果死了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吗?
梦境中自己来到这个地方,是因为看见了悠真进了旧四叶草车站;
而在那之前,自己之所以跟着他,则是因为……?
记不得了。
不对,哪里不对。
纯朝着旧电车站的深处走着。
脚边的异样提醒她,自己好像踢到了什么软绵绵的东西。
她低下身,借助自己手机微弱的光亮,这才看清楚,地上躺着一个人。和梦境中那个被炸死的人一模一样,也是电车上见到的那个鬼鬼祟祟的男人。他此刻正抓着地上长椅的一只脚,因为陷入了睡眠而均匀地呼吸着。
纯在这之前,因为梦境中远远看到的场景,猜想过这个人或许是丧心病狂的杀人犯同伙之一,因为某种缘故和另一个杀人犯产生了争执,被对方引爆了身边的炸药,所以才提醒悠真,要千万小心。
看来他一时半会儿是不会醒来。
——不过,又是谁将他弄晕在这里的呢?杀手吗?
慢慢接近最后的地点。
如果杀人犯突然丧心病狂的话,就趁他不备,用这个电击器将他击晕。
先想办法移动到铁轨那边去,这样,就算事态不妙,两个人总比一个人有更多回旋的余地。
纯是这么计划的。
现在先别贸然行动,观察着等待时机。